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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蕾蒂西娅,她就是我
帕特里克·莫迪亚诺在2014年接受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表示:“我一直认为,诗人和小说家赋予那些被日常生活所淹没的生命、那些外表平凡的事物以神秘感……诗人和小说家的职能,也包括画家,在于揭开这一神秘感,揭开藏在每个人深处的磷光。”我会再加上一句,这也是历史学家、社会学家的职能。
我选择一个无足轻重、弱不禁风的小人物作为英雄。她一无所得,只有一段让她万般无奈的历史,那些被人抛弃的婴儿、救助厅里被人强奸的顽童、被人责骂的女服务员、被人消费之后又被杀死的路人的历史。蕾蒂西娅只在这个世界上活了18年,但有时候在我看来,她活过了几个世纪。
在得克萨斯州大学城的蓝色面包师饭店里,我坐在人造革的长椅上,一边写第二章,一边吃着蓝莓蛋糕;在所有航班都因为飓风而被取消后,我坐在把我匆匆载去休斯敦机场的班车里写下了第四章。其余部分是在自己家里、咖啡馆里、国家图书馆里写的,我还在一座黄杨树迷宫的出口处写过——但是只写了寥寥数行,那是在佛罗伦萨的维拉斯齐法诺亚的时候,迷宫在春天的阳光里显得欣欣向荣。甚至在泳池中自由泳的时候,我也沉浸在脑海里进行写作。
在所有这些时刻,我都和蕾蒂西娅在一起,她从来不曾远离我,我寻找着能诉说她沉默的词语,我在破裂处建立起了连续性,我试图追寻她在深重的苦难中开辟的自由之路。“温顺,但也倔强。”
生活并没有让我们相遇过。无论如何,这是不可能的。她从来没有去过巴黎,我在她死前没有去过波尔尼克;她将看到年老而招人厌的我,而我,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她只对自己的手机和我从来不看的电视连续剧感兴趣,我的问题引不起她的任何兴趣。我们没有任何共通之处,然而,蕾蒂西娅,她就是我。
她签名时会把首字母写成漂亮的环形,但是我看到的是其他的写法:Laetitia、L?titia、Laeticia、La?ticia、La?ti、Léti,甚至是Laietitia。在整个调查过程中,我的脑袋里都在回响着赛日·甘斯布的歌曲:
这是我亲手酿成的痛苦
敲击着这8个字母
艾拉厄丹拉·戴伊戴伊莎
如果必须去漂泊
我愿为了你去那里
艾拉厄丹拉·戴伊戴伊莎
即便不是我热爱的特吕弗电影,我还是很喜欢《绿房间》,塞西尔·德·奥里维拉给我这张DVD的时候对我说:“这完全是你那样的疯子。”电影讲述了一个叫朱利安·达韦纳(JulienDavenne)的鳏夫,他完全沉浸在对他年轻妻子和在世界大战中死去的人的回忆里,“在这个冷酷而没有同情心的世界里,我有权不去忘记,即便我可能是唯一一个没有去忘记的人。”如果人们不去关注这些死去的人,如果人们不爱他们,如果人们不尊重他们,如果人们不保护他们,那么他们会变得如何呢?
杰西卡知道这一点,她会用花朵装饰她妹妹的墓碑,庆祝她的生日,戴上她的首饰。事实上,杰西卡变成了蕾蒂西娅。她拥有她的慷慨、她的勇气、她的美丽、她未曾有过的职业上的成功,以及被人剥夺了的未来。
给莱奥波尔迪娜的坟墓献上几枝欧石南,这可不是随时都能进行的活动。我们幸运地拥有了我们的孩子,他们无法知道我们爱他们到了怎样的地步。如果我思念死者,我就会为生者而写作。这是我和达韦纳的不同之处,这个疯子过着一种悲惨得让人流泪的生活,他远离人世,远离爱,远离生活,这个强硬的守墓人,最后迷失在了他小教堂里像火焰森林一样的蜡烛中。
我们活着,抵抗着,爱着,当我们大限将至,我们会想起来,蕾蒂西娅是第一个殒命的,那个罐子玷污了她18岁的容颜。和她相比,我们的死亡并不那么苦涩和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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