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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普罗特斯 城市14（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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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似乎从生活中获得了可怕的耐心，从长期、不间断的痛苦中获得了老练、诡诈的技巧和谨慎。他看着他们的时候，心里明白他们绝不会撒野、酗酒，也不会用自己的拳头使劲捶打墙壁，也不会在拥挤不堪的地方精神沮丧、不省人事地躺着，但他知道他们会面不改色地把酒轻轻倒进某个挫败者的杯中，他们会用自己乌黑、嘲弄、贪婪的眼睛平静地观察他那绝望的命运。他们知道粗俗的话语不会伤筋动骨，背叛或遭受蔑视的爱情也不会像刀剑那样致命。在后来的年月里，他发现他们虽然活着，但大部分人的精神已经腐朽，他们全都变得成熟、谨慎，处事娴熟而稳妥——他们活了那么久，变得那么精明、狡诈，以至于他们敏感、复杂的头脑可以在隐蔽的轻蔑中抑制情欲的粗俗缺陷——因此，他们无须举起手指，无须转动手掌便能想起并彻底生活在一个由残忍、微妙的直觉，难以措辞、无法表达的残忍，羞耻和恐怖构成的世界里。因此，在这些年月里，当人们在恶毒的猜忌中毫无理智地捏造事实时，他的头脑开始变得疯狂起来——仿佛立即、毫无间歇和过渡地将真实、客观的现实转换成了某种残忍、恐怖的疯狂画面：女儿成了母亲的皮条客，儿子和丈夫在家里坦然安睡，而他们的姐妹、妻子、孩子却怀着欲望与邪恶和奸夫安睡在被褥之间，她们的面容平静而毫无表情，具有孩子般纯洁的表情和眼神，举止友善，浑身上下透着忠实和青春的天真，那种无言的邪恶却在他们淫荡、沉默的笑意里永远震颤着——这些幻想中的憎恶，他疯狂的头脑中转换成现实的这些卑劣后果，在很大程度上或许只是那些成熟、睿智、富有耐心的犹太人残忍、微妙的头脑中唤起的一个个画面，也是他们复杂幻想中浮现出来的画面。当他看着围在自己周围的这些黝黑面孔时，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和忧伤情绪淹没了他的精神——他们神情阴沉地仔细观察、品味、嘲笑他，然而，他们的表情中充满了友爱、柔情，好像他们对自己品味的对象十分喜爱似的。他似乎觉得，自己肯定会孤独地死掉；他的心肯定会破碎，肯定会粉身碎骨，肯定会在挫败、酒醉、崩溃、毫无意识中倒在低级夜总会里，肯定会失去理智、精神失常、才思枯竭、像疯狗一样在荒野里嚎叫，而只有他们——他们这些——成熟、精明、疲惫、富有耐心、无惧痛苦、头脑敏锐的犹太人——才能长存下去。

54

罗伯特的女朋友到镇上来了，他们邀请了尤金一起进餐。尽管罗伯特已经多次向玛莎坦白过自己对她的爱，但是他们整个傍晚一直在怄气。他们是在第六大街的格林威治村吃的饭。吃饭期间，罗伯特的几个熟人走了进来。罗伯特一看见他们进来，赶忙紧张地站起身，大声向他们打招呼。然后，他把他们带到饭桌旁，阴沉着脸郑重其事、生硬地向众人介绍玛莎：“我想让你们认识一下我的妻子。”玛莎听后，脸色唰地变红了，露出气愤、不快的神色，但她还是接受了他的介绍，嘴里冷淡地嘀咕了几句算是打招呼。罗伯特的那几位熟人听说玛莎就是他的妻子后，脸上都露出了茫然、惊讶的表情，然后吞吞吐吐说：“可—可—可是我们还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罗伯特，怎么不告诉大家呢？什么时候结的婚呀？”

“大约两个星期以前吧，”他大声说道，对自己刚才那个荒唐的谎言感到十分满意，但是脸色仍然阴沉着。

“你们住在哪儿？”

“利奥波德旅馆。”

“你以后还打算住在那儿吗？”

“不了，我们很快就要搬出来了。”

“你们打算住在纽约吗？”

“是的，”他生硬地说，“我们已经找到公寓了……星期一就会搬进去。”

“是吗，罗伯特！”他们大声叫了起来，话也多起来了，“听到这个我们也很高兴。”几位女士假装诚挚地对玛莎说：“你们安顿好后一定要来看我们啊，”男士们则摇着罗伯特的手，拍了拍他的脊背，在他的腰间捣了一下。显然，罗伯特从刚才的谎言中获得了一种强烈、古怪的乐趣，但是玛莎却憋着一肚子气。他的朋友们刚走，她就劈头盖脸地冲他发起脾气来：“你这个该死的笨蛋，”她突然骂道，“你扯这样的谎究竟想干什么？”

“这不是谎言，”他说，“这是事实。除了你没跟我的姓外，从各个方面来讲你都是我的妻子。”

“你撒谎！请你收回你说过的话！你会相信撒谎者的话吗！”她对着尤金说，“撒谎者的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你这个该死的笨蛋！”她气愤地吼叫着，“在你朋友面前撒这种谎究竟想干什么？再说，”她紧接又说道，“别人会怎么说我？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是吗？哦，天哪！你根本就不在乎会不会毁了我！你想到的只是你自己！”

“我不在乎，”他脸色阴沉地说，“你是我的妻子，我只想告诉他们这一点！”

“你不能那样！”

“我就要这样！我就要让你瞧瞧！”

“我不是你妻子呀，你也没必要那么肯定我会做你的妻子！我曾经嫁过一个病人，我想，在我重新嫁给一个疯子之前我会好好考虑一番的！听着，你最好别那么自以为是，韦弗先生！我嫁给你的可能性非常小！”

两个人激烈地争吵着：他们互相大吼大叫、相互指责、嘲弄，争吵着——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许多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倾听着他们的争吵，但是他们二人却什么也不顾了。罗伯特突然停住争执，猛地把椅子往后狠狠一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气急败坏地说：“好吧，好吧，好吧！你说得对！是我错了！看在上帝的分上，闭上嘴巴让我清静一下吧！”然后，他们上了出租车返回了旅馆。他们拿着一瓶威士忌上楼来到罗伯特的房间，然后又打电话要了一些冰块和姜汁啤酒，开始畅饮起来。这时候，已经快到午夜了。

凌晨两点钟，他们还坐在那儿。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轻微、古怪的脚步声，正急匆匆地沿着走廊渐渐逼近，最后在罗伯特的房门前停了下来。接着，有人开始轻轻地敲起门来，声音很响亮，就和脚步声一样，透出一种古怪、轻快、非凡的活力。他们看着对方，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就像寂静的氛围突然被打破时人们露出的那种吃惊表情一样——利奥波德旅馆里的人们早在两小时前就已经沉沉睡去了，这个敲门声是他们当晚在旅馆里首次感受到的真实且富有活力的动静了。无数内疚的感受——真真切切的感受——从他们的脑海里闪过：是不是他们喝酒时过于吵闹了，是否有客人跑到办公室投诉了；要么就是有人举报罗伯特房间里住了一个女人，按照旅馆的相关规定，她会被要求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处去。敲门声持续不断，而且越来越响。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了，罗伯特紧张地看着尤金，或许想起了他在这家旅馆曾经犯过的错误，还有他岌岌可危的处境。

“你去看看是谁，”他说。

尤金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一位男士——或者更确切地说，从他的身材、呼吸、身上散发出的气味来看的确是个男士——他站在门口：他的身材很矮小，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头了。他的脸上似乎紧紧地裹了一张羊皮纸般的皮肤。他的颅骨很宽，给人的印象是枯瘦、萎缩的脸上罩了个巨大的圆顶帽，后来能回想起他的就是他洁白的牙齿、未刮的胡子以及闪着光芒、红旗似的脸颊，整张脸因深陷的眼窝显得暗淡而模糊。他怔怔地盯着他们，一双大眼睛里透出难以置信的神采——加上他幽灵般的低语，给人一种即将结束、超群出众、难忘的印象。

这个鬼魂与其说穿着衣服，不如说裹在做工精良、品质上乘的崭新衣服里：他被包得严严实实，毫无形态可言，所以也看不出他真实的身体是什么样子。他的脖子从衣领里伸了出来，看起来，他的整个身体都可以像穿过一个铁环那样轻而易举地从衣领里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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