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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恶性循环（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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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恶性循环

我随附体周游宇宙，看到的尽皆衰败、崩溃、死亡，听到的全是呻吟、哭泣、惨叫。这让我的内心受到很大冲击，也让我个人的痛苦与宇宙中普遍的痛苦有了初步的融合。我对于附体的感觉变得更为复杂：憎恶，反感，依赖，感激……他这么费心竭力引领我，是要让我去到海那边。但究竟什么是海那边呢？

附体痛心疾首道：“生命诞生以后，便发现自己置身于地狱一般的宇宙中，身患重病，面对的头等难题就是如何恢复健康，不要在进化途中挂掉，这却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使命。生理层面是这样，若延展至广义的疾病，比如由生物个体组成的文明社会，就更惨了。”

“那怎么办呢？”我急切问。

“宇宙迫不得已，又得先治我们。它选择一些病情稍轻的病人，把他们改造成能够医治同类的医生，由于是宇宙的全权代表，故称‘白衣天使’，然后逐步扩大这支队伍，去治疗更多的病人。我们被治好了，才能为宇宙治病。但我们又治不好。这成了恶性循环。”

“恶性循环……”我不由得想到了抽水马桶。那些人工重组基因、创造新生物的做法，不就是用手纸把屁眼上的臭屎揩掉，再放水冲得远远的，从而让生命看上去比较干净明快和健康轻扬吗？但很快新屎又把肚子塞满了。

“不是吗？宇宙要治自己的病，就要把医院造得越大越好，而要让医院大起来，就需要更多的病人来填充。换言之，病人实际上是宇宙以治病的名义，经过拼命吞食星际物质而酿造出来的屎。”附体说。

“宇宙和文明互相擦屁股吗？”

“这就是你疼痛的真实来源。”

“因为宇宙的痛而痛？”

“它的病就是你的病。”

“国家、历史、战争、经济、哲学……这些呢？”

“都是宇宙痛得快昏过去时，胡乱开出的药方。”

“宇宙也挺不容易的。”想到我身上那小小的无法消弭的疼痛，竟然与辽阔的宇宙发生了如此深刻而悲切的关系，我考虑是不是也要陪着一起昏过去。但这未免太自不量力了吧。

“这世上之事，一件比一件难。”附体像真正的人类一样发出重重叹息，从这空虚的声音中我看不出他有灵魂。

我与女人做相互治疗时，一度也成了医患一体。现在知道，污物间里臭汗淋淋的一幕，无非反映了宇宙的实际。地面病人乃是天上病人的投影。这时，我有些理解了，为什么“假山”医生领导的“新生组”，要设计出没有基因的、不是生命的生命。大概觉察到了什么吧，于是拼力冲击，欲跳出死循环。然而连这也不行，最终难逃自我毁灭。

“不过，说到底，宇宙也没有你想得那么痛苦。”附体又说，“或者说，它在痛苦中找到了快乐。它造医院造上瘾了。它渐渐把自己当作一名朋克，或言，朋克中的极客。”

“它也觉得医院很美很酷吧。”我想宇宙也染上了药瘾。

“有三种基本规律在支配万物。”附体显摆一般，也为了谋取对我的更大支配，干脆把他认为最机密的事情也讲了出来，“第一种是设计思维。从各个方面，都看得出宇宙是被设计的。所谓设计，就是以追求极端完美的心态，搞出一个创造和改变世界的信念体系，要求达到百分百的精致效果，来满足设计者的虚荣心。医院就是典型代表。第二种是缺陷理论。它认为宇宙中的一切，包括宇宙自身，都天然充满缺陷，疾病是万有的常态，并且，这正是设计带来的，因为设计是从无限决定论的立场出发的，但世界本身是有限非决定论的。然而一般人看不到这后面的道理。为了弥补设计漏洞，就不停进行再设计。宇宙诞生后所做的一切全是再设计。最后这就成了艺术。艺术就是缺陷美，它使得恶性循环无法避免。说到华丽艳冶的医院，也正是此种情形的生动状写啊。第三种就是反向趋好。任何一种设计出来的进化，最终都会背离其本初目的，走向它的反面。这同样无法避免。医院说是救人，却连自己也救不了。”

是的，无法避免，说得很好。人们一代一代住在宇宙这座大病房里，种种自诩的丰功伟绩都可悲可笑。

我觉得附体实际上揭示了看病难、看病贵的真正原因。宇宙在光年尺度上垂死挣扎，却创造出了在米及分秒尺度上蜉蝣般为求生存而做出种种奇怪动作的人类等生物，这果然滑稽。更滑稽的是，后者还要在难以忍受的病痛中不自量力用他们那可怜兮兮的大脑去试图理解宇宙甚至改造宇宙。若不是附体说出来，竟还蒙在鼓里呢。这一切的确是徒劳。

但是，“那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呢？”我忽然意识到了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事——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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