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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趣二题（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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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趣二题

北方十月高粱红时，菊黄蟹肥。忽忆起生平遇到过的两种奇蟹，遂即兴成文，以供读者玩赏品尝……

双衣蟹

顾名思义，双衣蟹即有两层衣衫之蟹。第一次听到这种蟹名，是在一个滨海的劳改农场。

秋口，我与一位南方同号奉命夜间护秋，以防界邻的老乡越界来抢割高粱。在万籁无声的青纱帐中，这位南方“同窗”一面与我追捕爬上高粱穗头上的螃蟹，一面与我谈及南方珠海才有的双衣蟹。

捉蟹是为了我和他充饥，说蟹是为了填补精神饥荒。当时，正是“大跃进”后的大饥饿年代，我俩捉到一只只来偷吃高粱的肥蟹，立刻以火烧之。一补充人体内需要的动物脂肪，二履行“活下来就是胜利”的生存主义。在熊熊的火光中，在嘎巴嘎巴吞噬螃蟹的声响里，那位南方同窗对我说起了双衣蟹。

“那种家乡才有的蟹，是铁甲将军，是蟹中的王侯将相。”他说，“它腰圆膀大还不说，捉它不像我俩今夜捉蟹这般容易哩！”

我嘴上吃着，耳朵听着，牙齿嚼着，还不时应声一句：“那可以算之为螃蟹之王哩！”

“可以这么打个比喻。”他说，“称这种蟹是蟹类中的忽必烈，并不过份；忽必烈弯弓射雕，马踏亚欧，曾饮水多瑙河畔。”

当时，正处在解饥的精神会餐的高潮之中，无暇考据这位南方难友所言之准确性如何；但是双衣蟹之名声及在蟹类中之神威，我倒是牢牢地记下了。

1993年夏，我与文友王蒙、李国文、钱钢等出访南方开发区珠海，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昔日这位南方囚徒谈及过的双衣蟹，便特意驱车去产地五山镇一观。到了餐厅，我好奇地独自去了厨房，目的不外是想看看这些“铁甲将军”的风采。

几十只双衣蟹被罩在水池里，隔着铁纱观之，这些螃蟹着实气宇轩昂，不但只只个头硕大，两个攻击型的前夹上的锯齿，枚枚锐利如刀。我揭开铁纱，伸进一个指头去探虚实，结果令我全然失落，因为我的手指还没触及其身，那呰“铁甲将军”便都爬向了水里。年轻的厨师知晓我的来意后，对我笑了笑说：“世界上名实不符的事儿多了，双衣蟹只是名字响亮，除了其肉质鲜美之外，它在螃蟹中最最胆怯。”说着，他从水池掏出一只活蟹，轻轻用指甲一掰，那只活蟹的上壳就被剥落。我探头观之，当真上壳之下，还有一层甲胄，我摸了摸，这层甲胄松软单薄得如同蝉翼——在这刹那，我联想到姑娘出嫁时半透明的婚纱……

在餐桌上，我一边吃着蟹肉，一边对文友聊起双衣蟹的趣闻趣事，并抒发我见面不如闻名的失意说：“传说中的双甲钢铁罗汉，原来不过一软壳乌龟而已！”

王蒙乘着酒兴，甩出来几句黑色幽默：“是螃蟹就横着走路，这种名实不符的双衣蟹，颇有点像文坛上动不动就用大批判开路，对作家进行恫吓穷兵黩武的几个文苑大小掮客。讲个笑话，信不信由你。假设日本鬼子再过来，这些两条腿的双衣蟹，保险当第一批汉奸。”餐厅的众多文友皆哄堂大笑。唯独王蒙不笑，他用筷子指点着盘中蟹说：“不过，这‘汉奸肉，倒是十分鲜美，不吃可就没了！”

“吃！”

“吃！”

“干杯！”

“干杯！”

此为难忘而欢悦的蟹趣之一。

寄生蟹

几年前，我和诗人张志民从中国版图的最南端，声岸下海，远航西沙群岛。在海滩上，我捡回来一枚酷似唐代武士盔冠——被称之为唐冠螺的小小美丽贝壳。

返回小岛住室，我将其放在床边小桌之上。待我从浴室冲凉回来，忽然发现这枚贝壳，已然从小桌上移位到了地上。我只当是自己记忆力发生了毛病，便从地上捡起这枚贝壳，顺手放在窗台上；然后，躺在床上喘息片刻，以解我海上旅行之疲累不堪。待我重新睁开眼睛，发现了那枚贝壳又自动移位，它已然从窗上，移位到塘角去了。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下来，抓起这枚贝壳再看，着实它体内空空。一枚空贝壳何以会自动移动位置呢！它是魔术师？还是我活见鬼？

正在我满腹狐疑之时，驻岛的一个小水兵，给我送来一壶热开水。他扑哧一声笑了，为我解疑说：“这是寄生蟹，在戏弄你哩！”

“这贝壳是空的。”我说，“里边没有任何东西。”小水兵不回答我的提问，把那个贝壳放在地上，先向那空壳里浇灌了一点开水；后又用一根棍棍向贝壳的尖顶部位捅了又捅，终于把那只烫死的小蟹，从贝壳里抠了出来。

经过小水兵的点化，我才知道在蟹类家族中，还有寄生蟹这一脉系。这种海蟹个头很小，但却极其狡猾贪婪；它们吞噬善良的贝类体躯，便钻进贝壳之内穴居，可谓“吃人家肉，占人家房”。在巧取豪夺之后，还伪装成贝类家族成员，向被海潮抛上海滩的海贝，发动海盗式的突然袭击……

入夜，我按照小水兵的指点，带上手电，穿过抗台风的麻疯桐树林，到海滩去看寄生蟹的表演。那天适逢满月，天上的月很圆很圆，没用我打开手电开关，就看见一只只顶着威武盔冠的寄生蟹了。它们和海贝家族很好区别一蟹类家族无论大小，一律横向爬行；而那些海贝部落成员，只会慢慢向前蠕动身躯。

我不愿意去仔细观看这些伪装成贝类的寄生蟹，如何去嚼食海贝之鲜嫩体躯，因为那场景过于残酷和原始。在一轮明月下的南海小岛之崖，我联想起人类世界，也有和寄生蟹习性相同的寄生群。他们好逸恶劳，身无一丝压身之技，只凭借前辈人那顶唐冠螺似的武士盔冠，便蜗居其中坐享荫萌；更有甚者，则和寄生蟹没有任何差别，他们躲在红缨盔冠之下，对善良和财富进行隐蔽的巧取豪夺……寄生蟹。寄生群。

前者是爬行动物，后者是万物之灵的人。但是如果撕去他们温文尔雅的假面，寄生群和寄生蟹何其绝对相似尔！

为此，写下令人悲悯忧思的蟹趣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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