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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战船驻扎的海域风平浪静。
建文并未急着做出什么追击黑衣僧人或是寻找宛渠的决定,而是先派了哨兵船去周围打探。
琉球三老在走蛟船的船舱里养了会儿伤,这会儿已经精神百倍地走了出来。甲板之上,哈罗德、腾格斯和老阿姨闲下来扎成一堆,对着那水晶头骨研究半天,用尽各种方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说这头骨的价值在于其水晶,但区区一个人头大小实在也没有连城之价;若说是这东西又能降出什么神仙来,却没有法咒可言;若说是拥有它能获得什么无穷的力量,现在又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自己发生什么变化,或是这片海域又起什么波澜。
王狼在头骨上嗅来嗅去,建文用破军遗留的海藏珠在上左划右按,同样丝毫不起作用,看来,这东西的秘密暂时也没办法搞清了。
并且,这东西也没法解决目前大家最关心的问题——宛渠要去哪里找。
很显然,老阿姨不知道它具体的所在,腾格斯也只不过略窥门径。
他们倒是想过,这蜃灵既然是在这里逃窜的,那宛渠人会不会也和上次他们收服鹰灵时一样在附近出现呢?可等了一下午,也没有宛渠的船出现。
建文暗暗猜测:“这海上四灵齐出,宛渠却毫无动静,看来是另有原因。”
不多时,老阿姨推说自己无法感知姚国师船队邪恶的气息,提出要离开。建文知道那帮人是往大明方向去的,但老阿姨年事已高,刚刚又损耗精神给自己叫魂,也确实该回去休息了。
老阿姨又嘱咐了几句,无非是姚国师路数怪异,时机未到不要与他本人打架之类,至于那姚国师究竟是什么路数,婆婆只说回去研究研究,接着就乘船走人了。
此时,失去青龙的惴惴不安才开始渐渐蔓延向建文的心头。
因为那黑衣僧人的来龙去脉以及动机,对他来说,仍是个谜。
能否将青龙救回,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他见哨兵船迟迟未回,便找小郎君道:“这里还有几个判官我不太熟悉,请判官郎君与我介绍一下。”
小郎君把几个判官叫到他身边。之前在打赌的时候,建文觉得小郎君对人事赏罚极不可取,但小郎君这个执拗性子就是这样,一旦要去行动,便力求有结果,因此得罪了一大帮人,现在能叫来的应该都是死忠了。这些判官高矮胖瘦大有不同,平常在南洋的二十四个卫所出没,这次也是按小郎君的安排来到北海,本来是打算一言不合就要对付建文的。却未曾想到,现在却要听命于这位“小靖王”。
小郎君指指一位面似敷金的判官道:“这是第十五卫所判官铜凤凰,是个神箭手,专擅断人缆绳旌旗。”又引见了一位大高个:“使关刀的这位是第十八卫所判官,乐通天。”
接着小郎君指指旁边一个瘦高个:“廖三垣先生望风望气最是擅长,他不是二十四卫所判官之一,常在蓬莱主舰工作,但今天也一起来了。”
这几位判官各自有自己的“破军烙”。铜凤凰举起一把微型的无弦小弓,乐通天的关王刀尾部没有刀攥,而是用一节金刚杵代替。廖三垣看起来文文弱弱,却擎着一把奇长的千里镜,上面竹节似地箍了许多箍。那小弓和关刀倒是好说,但就算建文见惯了宝贝,一时也没看出那千里镜为何做这么长,还是七里悄声说那东西可以当铁鞭使,建文才恍然大悟。
小郎君又指指一个双目肿胀的人:“这是新任珍珠港的判官姚勇。出于奇遇,在沙滩上捡到过食人鱼的海藏珠,因此可别被他的手钳住,否则你也会变成我这样。”这姚勇拿起自己的一串食人鱼挂饰,咧嘴森森一笑,露出满嘴纵横交错的犬牙。今天来的这些判官里面只有他一位身有海藏珠,也是判官中的异类了。
小郎君这么一路介绍下去,建文看着他们,依次点了点头,顺势寒暄几句。判官这职位和蓬莱的普通行当不同,基本都是血海里拼杀出来的,尤其是跟小郎君交好的这批人,平常亦是凶神恶煞。就像廖先生这种看风望气的文职,也保不齐是个厮杀的好手。
建文站在这帮人面前,就像是海淘斋空降来的老板见伙计一样,难免有几分陌生,铜凤凰他们又不是很善言辞,还是廖先生说了几句建文斩杀蓬莱仇人幕府将军,令他们哥几个很是敬佩云云,给大家缓和了一番气氛。他暂时没提建文蓬莱主位一事,也给了判官郎君极大的台阶下。
小郎君又向旁边一指:“还有刚刚那个说风凉话的!你今天好不容易也在,过来吧。”原来正是刚刚阴恻恻地提到海藏珠的那个人。一众判官听小郎君呵斥他,都哄笑起来,接着从船弦上闻声蹦下来一个老头。
建文看这帮判官突然又变得喜眉笑眼的,想来这些海盗也有半真半假的两副面孔,连小郎君打赌时的躁动沉郁也有三分夸张,可见只要和他们接触深了,人人都会显得和气许多。
只是现在蓬莱大局未定,他们每个人的心里总归还绷着根弦,到现在也无法放下就是了。
小郎君喊来的人在建文面前立定,他打扮衣衫褴褛,就像个老乞丐,面容晒得黢黑,胳膊肩膀露出的皮肤就像鲸鲨的皮一般油光闪闪,身上却仿佛一点肌肉也没有。这都不算什么,最奇怪的是他右膝之下没有腿,而是用了一根独木代替,跳下来时身姿轻盈,但走在甲板上却“笃笃”响得有些怕人。
“老死鬼还是老样子,蓬莱做一个好用些的机械腿又不麻烦,真是很爱你这条断腿。”廖三垣道。
“我哪有那个钱。”被称为‘老死鬼’的这个老头举举自己手上那个破黑瓷的要饭碗,上面有一道贯穿整个碗的裂口。裂口两侧用几十个铜钉锔好,一抹抹金漆涂匀,导致它反而像一条趴在碗底的蜈蚣般难看。
小郎君道:“别看他邋邋遢遢,海面上可是人称‘推潮鬼’的人物,是海上一大霉头,谁也不待见——当然,只有在蓬莱例外,因为他是第六卫所的判官。”
建文留意到这个数字。按顺序来看,这老乞丐是入伙比前面人早得多了。
经众人一介绍,建文才知道这老人的确在蓬莱极久,本来也确实是个老乞丐。寻常乞丐要饭都在陆地,可他倒好,专向海船之间行乞,因此消息极为灵通,几乎可以与骑鲸商团比拼。直到他加入蓬莱之后,乞讨的习惯也没变,自言立志做蓬莱的最后一个乞丐,却领了一帮猴子猴孙在海面上转悠,第六卫所也从无一个固定的居所。
因为形貌怪异,更有传说他是海难冤魂化身的“推潮鬼”,能操控潮力给船只捣鬼,连天后娘娘都懒得管,所以寻常商船见了他都觉得晦气,常常忙不迭地掏钱打发。
建文心念一动,道:“推老,你刚才说到破军的海藏珠,是不是之前曾经见过?为何破军生前总是不提起它,可否说与大家听听?”
说着,他自己先把珠子从怀里掏了出来。灰白色的珠子已然黯淡无光,众判官凑上来看了看,都陷入睹物思人的沉默,只有几个异域打扮的判官在做着复杂的姿势来拜祭。接着,他们听说是建文从贪狼手里保下这枚珠子,又纷纷称赞不止。
七里刚刚一直在旁听他们对话,此刻不禁摸了摸自己脑后的那丛珊瑚。不知为什么,她现在对被海藏珠吞噬一事变得有些在意。建文转头向她安慰地笑了笑,她才舒了一口气,继续听判官们聊天。
推潮鬼看看这枚珠子,语调阴森,仿佛来自海面之下:
“老头我认识破军的时候,蓬莱还远远没有建成,拢共只有十来个人,七八条船,连七杀也还在和男人抢地盘。那珠子我见过一次,它通体是黑色,和现在不一样。顶着光线看,内中是一个白色月牙似的鱼尾痕迹,那是一个海中独角兽的精魂,叫做‘海獬珠’。”
“海獬珠?”建文和判官郎君对视一眼,他们终于听到这颗珠子的名头了,两人心中甚至有些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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