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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第1页）

倏地，杜雷酒醒大半。他借余光偷偷看了姬无玉的背影一眼，在瞬间下定了某种决心，却又按捺住心绪，起身向长者告辞。

洛阳城白日里还是晴空万里，夜间天上就骤然积起厚厚一层云，天边还时不时响两声闷雷。杜雷驱马走在路上，只觉得吸进肺腑的气都是潮热的。

姬无玉是坐轿走的，速度不快，杜雷慢慢跟在其后‐‐不必刻意追上去，隔着几十步看得见个影子就足够了。

不得不说，此前一直&ldo;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rdo;的杜少爷在跟踪一事上，实在有几分无师自通的天赋。

白月楼在城西，姬家在城南。载着姬无玉的轿子往城南去了，却没有停在姬家班大门前，而是将他送到姬家班旁边的巷子口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处。

轿子停下，吕家的下人恭敬地凑到车窗边，轻声道：&ldo;先生，到了。&rdo;

帘子后传来一声没什么情绪的&ldo;嗯&rdo;，但要不怎么说姬无玉是这洛阳城里最红的旦角呢，就这么一个&ldo;嗯&rdo;也嗯的人心旷神怡，只晓得他声音好听，却不晓得该如何形容这种好听。

冷白如玉的手掀起帘子，那袭青衣自己走了出来，并在下人手里塞了几块儿碎银子。

&ldo;有劳了。&rdo;姬无玉说。

被他赏了碎银的下人笑得见牙不见眼：&ldo;嘿，先生这是哪里话？老爷请了先生来唱堂会，咱哥几个都盼着能瞅见先生一眼，沾沾先生&lso;仙气&rso;呢……&rdo;

姬无玉极轻地笑了一声，夜色下看不出神情：&ldo;我这便回了，天黑将雨，各位回去时路上小心，代我谢吕老爷一声。&rdo;

轿子离开后，姬无玉站在自家门前好一会儿，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走进去。

杜雷看着那一袭青衣被合上的大门锁在里头，只觉有一丝隐约的梅香泄了出来……

三

他大胆地走到姬无玉家门前，突然想起自己是来看有没有另一个&ldo;姬无玉&rdo;的而不是来登门拜访的，当即闪到一边，想要爬墙。

奈何他那三脚猫的拳脚功夫与他那读破万卷书的脑瓜子实在不配套，他就差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踩着院墙边一棵树扒着墙头露出半个脑袋，好歹能看清院里的景象。

想象中的花树石墩全然没有，若不是院内地上干干净净，廊下挂了黄橙橙的灯笼，杜雷约摸会以为这是一处荒宅‐‐志怪故事里有女鬼出没的那种荒宅。

见有人影投在窗纸上，他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位置，向那厢房望去……

姬无玉回到家中不见放松，反倒比在外面多了几分倦惫。他在院子里站了一阵，才不慢慢踱回到卧房。

房里有人，一个女人，却不是他的妻子。

&ldo;哟，无玉先生上哪儿快活去了？还知道回来呀？&rdo;女人刻薄挖苦道。

姬无玉暗暗叹了一口气：&ldo;满娘，今天我去吕家唱堂会，你是知道的，晚些时候被吕家三老爷请去白月楼喝了茶……&rdo;

女人抢道：&ldo;只是喝了茶？没别的了？&rdo;字里行间透着不信。

姬无玉道：&ldo;不然呢？我还能骗你不成？&rdo;

姬无玉的声音很好听，不唱戏时声线有些低，却清清凌凌的，令闻者心旷神怡。只是这把好嗓子在此时却吐出令人无法忽视的无奈与愠怒。

可女人偏偏无视。她越发阴阳怪气道：&ldo;是，你不会骗我‐‐可那是什么时候的你？十年前的，还是二十年前的？啊呀，我都记不清，反正是出人头地之前，成为洛阳第一名旦……&rdo;

她在说这些话时，姬无玉额角青筋直跳，听到最后一句，终于被触痛了逆鳞，他一拍桌子站起来，好似要发火，却又忍住，字字从牙缝里挤出来：&ldo;我往日不曾骗你，今日今后也不会骗你，永远。&rdo;

窗纸上投下他们的影子，一个坐一个站，两厢僵持。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苦笑还是冷笑：&ldo;可是你若骗了我，我也不能知道，不是么？&rdo;

姬无玉不答。

女人伸手去拉他的袖子：&ldo;无玉，你看着我，若你是我，你觉得现在的我留得住你么？&rdo;

姬无玉的目光沿着她枯瘦如同鸡爪的手，看向她佝偻的身躯，掠过她斑白的头发，最后停在她苍老的皱纹密布的脸上，难以言喻的悲伤于瞬息间淹没了他，他覆上她的手，声音又低又轻，像是叹息：&ldo;满娘……&rdo;

她蜷起手指，一点点垂下头，带着哭腔道：&ldo;玉郎，我还能留住你么？&rdo;她看起来分明是个老妪，声音却更像是个三十来岁的少妇。

他僵立许久，重新坐了下来，他搂过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低声道：&ldo;你不需要留住我，我不会走的，我这辈子，都是欠着你的……&rdo;说的分明是深情的话，他面上的表情却好似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

女人听了他的话，神情却依然紧绷，攥着他衣衫的手越发用力，她哑声道：&ldo;玉郎，我整个青春都给了你，你别负我，求你千万别负我！&rdo;

像诅咒一般。

姬无玉闭了闭眼，没有搭话。

杜雷借着半开的窗户，模模糊糊看见屋内的这副情景，险些从院墙上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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