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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秆。
箕山县城到汀州市每天只发一趟班车,发车时间是清早八点。魏彩彩五点多钟就起了床,约摸走了二十分钟,才从魏庙村到了公路边。还好,七点不到,就搭上了一辆去县城的四轮拖拉机。拖拉机的拖厢是装过煤的,幸而扫得还干净。魏彩彩把两个大提包放在拖厢板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提包上。魏彩彩脚上套着八成新的单皮鞋,是那种松糕底样式的,前两年挺流行。她下身配的是一条法兰绒彩格裤,那是压箱底的宝贝,每年只是过春节的几天里翻出来露露脸。裤腰瘦了一点儿,套不上毛裤,套的是一条薄秋裤。上身穿的是从县城百货大楼新买的棉衣,大红色的风雨绸面料,背后还吊着个风雪帽。这套行头已经是魏彩彩能拿得出来的顶级的豪华配置了。虽然已经过了春分,乡间的清晨仍旧冷得很。魏彩彩蜷在不高的车厢护板后面,尽量用胳膊拢着膝盖和小腿。她的脸是埋在两个膝盖中间的,她怕脸皮被寒风吹皴了,到汀州见了石大川难看。
在县城赶上了发汀州的班车,坐进大客车里冷倒是不冷了,只是窝在座位上久了,那条法兰绒裤子皱得厉害,拉也拉不直。长途汽车不像火车,没有准确的时刻表,预计是在下午四点至四点半到达的,谁知道三点半钟就到了。头天在电话里说好了石大川在出站口接,一下子见不到他的人影,魏彩彩顿时慌了神儿。
魏彩彩仅仅到过箕山县城,省城汀州还是头一次来。车站的楼高得很哩,比县政府的办公楼还气派,车站前面的广场比魏庙村最大的畈田还要大。大畈田清静得很哩,这大广场上的人却比鸡场里圈得鸡还稠。市声喧哗,车来人往,让魏彩彩听得耳噪,看得眼晕。
魏彩彩想给石大川打个电话,百十米开外的地方就有一排IC卡电话亭,旁边有小卖部,可以买到话卡。可是,魏彩彩守着出站口不敢走,她怕就在她买卡打电话的工夫石大川来了找不到她,那样她就会像漏口袋里的钥匙一样给弄丢了!
站在那里翘首等待是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煎熬,魏彩彩就蹲下身收拾带来的东西。她爱惜地拍打着大旅行袋,然后扯扯拉拉,让它重新鼓起来。大旅行袋里装着换季的衣物,那是女人的全部细软。小一些的旅行袋却比大的那个更沉更重,里边装的是杂物。袋子的一角看上去有些潮湿,魏彩彩打开看了,不禁“啊”了一声。是那个腌菜罐子裂开了,还在淌着汁水。那些汁水沾在旁边装干辣椒的塑料袋子上,看上去湿漉漉的。魏彩彩顾不得多想,急忙伸出双手将腌菜罐捧出来,然后又掂起了那袋干辣椒。
在魏彩彩的记忆里,石大川最喜欢这两样东西。晒干的红辣椒在锅里用油炝乌了,再放进腌萝卜干一块儿炒,吃起来特别下饭。萝卜是魏彩彩一个一个挑选出来的,切成条晒得半干,才精心地腌进小罐子里。辣椒是从自家菜地里摘的,把那些最大最尖最红的用线串起来挂在屋檐下,一天天看着它们变得轻盈,人的心也就跟着飘飘荡荡……
“彩彩……”一个声音在唤她,听起来悠悠的,像是梦。
蹲在地上的魏彩彩往前看,看到的是一双锃亮亮的黑皮靴。它们矜持地立在那儿,显得既威武又气派。
顺着黑皮靴往上看,就看到了毛料风衣那精致的长摆,它既密实又柔软,别具一种飘逸的悬垂感。毛料风衣是颀长的,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主人的身材。风衣的领子刻意地竖了起来,犹如骑士那坚挺的金属护颈。在领口处有真丝领带恰如其分地若隐若现着,点缀出一片斯文与优雅。
“彩彩,对不起,我来晚了。”石大川向她伸出手。
他是石大川吗?魏彩彩疑惑地站起来,身子不由得向后退了退。她怯生生地望着面前这个都市男人,心里满是自惭形秽的感觉。
其实,从她形影相吊地立在出站口的那一刻起,她就自惭形秽了,她发现她穿的那条法兰绒裤子皱得像是一团被人揉过的纸巾,大红色的新棉衣也变得灰头灰脑,上面沾着那辆拖拉机后厢里残留的煤灰。面对着都市广场的这派繁华这番陌生,她不能不心生敬畏。
“大,川哥……”魏彩彩生涩地叫着,像客人似的握了握对方的手。就在那一瞬间,她意识到她将腌萝卜的汁水沾到了石大川的手上。她慌忙松开自己的手,拿出手绢递过去。
石大川只是轻轻皱了皱眉,然后便宽容地笑了。他没有接魏彩彩的手绢,他掏出纸手帕揩了揩手,然后指着地上的腌菜罐说,“有没有搞错,带这种东西来?扔了,扔了吧。”
仿佛天上的老鹰要下来捉鸡娃,魏彩彩像母鸡护仔似的护住了那小菜罐。她用塑料袋将裂了缝的菜罐套住,然后重新放回了旅行袋里。石大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坐在出租车里,魏彩彩不住地向外张望。她好奇而专注地观察着车窗外掠过的景物和人群,她要熟悉它们,她要记住它们。从今后,这就是她的城市,这就是她和石大川的城市了!
出租车驶过繁华的汀东大街,忽然向左一转,就拐进了被叫做“都市村庄”的齐寨。齐寨中街是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虽然不宽,但还过得了汽车。再往枝枝杈杈的分道上走,就有些困难了,出租车在岔道口上停住,魏彩彩就随着石大川下了车。
七拐八拐地转到了那座小楼前,顺着楼外另修的水泥楼梯往四楼爬。三楼和四楼都是后来在两层的楼顶上补接的,层高矮了一点儿,水泥楼梯也修得窄显得陡。石大川一边抬脚往上走,一边提醒,“当心,楼梯陡啊。”语调是关心的,似乎还有些歉意。“不碍,不碍。”魏彩彩心满意足地回答。陡了正好可以拉着他,窄了正好可以偎着他。
开门进了屋,一室一卫的小套间就一览无余地展示在魏彩彩的眼前。四壁用“888”重新刷过,明亮洁白得犹如细瓷。虽然桌椅家具是旧的,然而新窗帘,新桌布,新被褥……这一切却为房间点缀出新居的气氛。魏彩彩一屁股坐在那张双人床上,用手抚着新床单,油然地抚出了许多想象来。她的脸腾地红了。
“真好。”她喃喃地说。
“先这样对付吧,简陋了点儿,以后再说。”石大川不无歉意地做着解释。对未来的憧憬已经让魏彩彩坐不住了,她腾地从床沿上站起来,好奇地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那不过是个五六平方米的小空间罢了,却一应俱全地装置了坐便器、淋浴头和洗脸池。白色的洗脸池虽然有些泛黄,对面墙上镶嵌的大玻璃镜还是很明亮的。魏彩彩对着镜子笑了笑,镜子里边的人也开心地咧着嘴。魏彩彩又去摆弄淋浴头的开关,花洒蓦地喷出水来,她就喜滋滋尖叫着连忙躲开。
石大川伸手替她关紧了龙头说,“可惜没有热水,夏天才可以用。”
魏庙村没有任何一家人的房子里有这些东西,魏彩彩已经很满意了。她从卫生间走出来,又在墙角的燃气灶那儿站住了。那是个最简陋的单头灶,放在一个铁支架上,旁边摆着燃气罐。
“这可以做饭吧?”魏彩彩兴致勃勃地琢磨着。
“对,是这样开火关火的,很容易。”石大川为她做着演示,“记住,用它的时候,要开窗户。”魏彩彩当下就学会了。
充做橱柜的小桌上放了一个多功能电热锅,石大川指着它说,“这是用电的锅,蒸饭,煮汤,炒菜,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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