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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殴主伤胎（第2页）

元锦瑟正怔怔地出神，忽然，一阵无聊的晚风掀开了那盖着襁褓的白布，一张变形的青色的小脸冷不丁映入眼帘——驸马刘辉一脚踩扁了他未出世孩子的头。

“啊！”元锦瑟惊跳而起，倒退三步，遍体生寒。

好在两双柔软的手从背后搀住了她——她的碗碗和华年到了。

华年从腋下托住元锦瑟。碗碗掏出她宫中的六品令牌，指挥长公主府的仆役道：“快将这两个尸首收殓了，放在阴凉处。仔细不可损坏，等刑部仵作来要呈上查看。”

碗碗又轻声在元锦瑟耳边汇报道：“秋林的尸首已经收殓了，但还不能焚化。她弟弟李考找到了，在驸马刘辉庄上。公主，擅杀奴婢是‘非公室告’，李考现在是刘辉的奴婢，他能否告长公主，只怕刑部和大理寺还会有一番争论。”

元锦瑟恍若无闻，她的眼前只是那百子包被上的孩童们或笑或闹地飞来飞去。

华年察觉了元锦瑟的失常，扶着她靠在廊柱上，掏出随身的小酒囊，递到她嘴边。一口酒入喉，热气呛上脑门，“咳！”元锦瑟稍稍回过了神。

“公主，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华年轻声在元锦瑟耳边念道。“嗯。”元锦瑟点了点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个医官满头大汗地出了长公主的屋子，禀报道：“血崩止住了，长公主已经醒来，想见殿下。”

元锦瑟轻轻跪坐在床边，握住了元谨的手。在元锦瑟的印象中，她的姑姑兰陵长公主元谨虽然已经是三十几岁的人了，却从来是明媚飞扬如同十几岁的少女，开最低的领口，穿最大的裙摆，涂最艳的口脂，梳最高的蔽髻，插戴最大最亮的累金凤，走路生风，横刀立马，不让须眉。可是此时，她正蓬头散发地蜷缩在胡床上，眼神涣散，脸色苍白如雪。元锦瑟以为她会流泪，可是元谨并没有。

沉默良久，元谨像是忽然晃过了神，用有声无气的嗓音唤了一声：“锦瑟！”

元锦瑟内疚极了，她觉得要是早些告诉姑姑刘辉在她渭河庄上骚扰秋林的事，或许这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有些恨自己，她真的没有坏心，为何总是一念之差，却成了“风起于青萍之末”的那个“青萍”。

正在元锦瑟纠结是否应该告诉姑姑渭河庄上的事时，却见元谨似乎是了解地苦笑了一下，捏了捏她的手，“锦瑟，你去妆台前，帮姑姑把镜匣最下面的那叠折子拿过来。再把，再把，呵呵，火盆端近些。”

虽然正是六月，因为刚才元谨是在生产，屋中还是生了火盆。满屋子的奴婢，边上还侍立着医官，都热得满头大汗，元谨的手却像是从雪窝子里捞出来似的，又湿又冷。

元锦瑟心里扑扑乱跳，还是照着元谨的吩咐去打开了镜匣，取出一叠各色的纸折子。她不知道折子里是什么，只知道这些折子一定是常常被翻阅，边都毛了起来。取出纸折子，下面却有一个新纸折的同心方胜儿，元锦瑟心中一动，将方胜儿搁在那堆纸折子顶上，抱到了元谨所卧的胡床上。

元谨撇了一眼那个方胜儿，将它随意地丢在一边，却拾起那一本本的折子仔细翻阅起来，不时眼中一亮，轻笑几声，轻笑又渐渐变成了苦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思君，念君，寤寐思服，呵呵！”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呵呵呵呵……”

“锦瑟，你要记住姑姑今天说的话，一辈子也不许忘记。”

“不论什么时候，不论谁骗你，不论你多么愿意相信，都不要自个儿骗自个儿。”

元谨说完，闭了闭眼睛，拿起一本折子，挣扎地伸出另一只手来狠命撕那折子。元谨平时能开五石的弓，开弓能够在原上射狼，可此时却不住地打颤，将那折子揉得满是折痕，千疮百孔，却始终撕它不碎。

元锦瑟忍不住道：“姑姑，自己的身子要紧。”医官和众人也不住地点头，都知道元谨此时是恨刘辉，又怕她过于用力，又触发血崩。

元谨冷笑，丢开折子，“锦瑟，把火盆端近些。”元锦瑟以为她冷，劝道：“姑姑，炭有炭气，不能太近。你们去再拿一床褥子来。”

元谨却只摇头，伸手指着那火盆。元锦瑟猜到她要亲手焚那些折子，只能将火盆搬近一些。元谨将那些折子一份一份全部展开，看一看，笑一笑，看一看，笑一笑，“我可真是个痴人。‘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我自小在平城长大，从不曾到过江南。”她闭了闭眼睛，“竟然会以为这是写给我的？”她猛一用力，这一叠摊开的折子全都落进了火盆里，很快烧着了。那新纸方胜也随着抖落到了火盆的边缘，眼看就要烧着了。

元锦瑟心中又是一动，顾不上烫，伸手就把那方胜捞了出来。

元谨叹了口气，眼中有了悲悯的神色，又变为不屑，“那是秋林留的，我不想看。无非是‘被逼无奈’之类的话罢了。你要，就拿去吧！她字好，簪花体，你留着回去练字吧。”

元锦瑟一边拆开那方胜，一边有些纠结地对元谨说道：“姑姑可知道……秋林有个兄弟？”

元谨闭了眼睛，“她的小兄弟失散了，我帮她找了十年，费了无数的银钱，还是杳无音讯。可她，就用这来回报我？”

“锦瑟……刚刚知道，秋林的兄弟在驸马庄上，现在是驸马的奴婢。”元锦瑟不知道自己此时说这话对是不对。

听闻此言，元谨猛地睁开眼睛，眼眶一下子红了，“她为何不早说？!为何不早说？！为何……欺瞒我？……”说到这里，她忽然又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原来这也还是我的不是了。她不信我，她不信我会不信驸马，她不信我会信她。我——太晚了。”元谨颓然地垂下眼帘，元锦瑟忽然感到眼前一片“了无生意”。闭着眼，元谨轻轻说道：“你们记下我的话。刘辉定罪后，我的意思，要请陛下放免他的全部奴婢。

”元锦瑟想起“非公室告”的事，心中纠结，“放免了秋林的兄弟，只怕……”她不愿意她的姑姑再受苦，可是，秋林就白白死了吗？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元谨仍旧闭着眼睛，“锦瑟，你要记着姑姑今天说的话，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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