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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菩提甘露（第1页）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平阳少公主元锦瑟奉召回宫，才到城门口，她的牛车却被一群蒙了面的父老拦住了去路。

众翊卫连忙警戒，却被接下来发生的事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那群父老抬出一个巨大的极为沉重的柏木香案——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庙里怎么给运过来的。

又搬出了一堆纸钱、纸船、纸元宝，还有各色的香烛——这个时代，蜡烛可不是普通人家随便就能用上的，就连宫中也不是处处时时都能用得上，民间只有庙中敬神，才点上几只蜡烛，看来这些父老是下了血本了。

那群父老摆放停当，点起了香烛，架起火盆，烧起那些纸钱之类，就围着元锦瑟的牛车齐刷刷地跪下了，开始大声祈祷，脸上蒙了帕子，嗡嗡嗡嗡的，也不知念的是什么。

这阵仗，那拉车的老牛哪里见过，见那火光熊熊，香烟缭绕的，还以为这些人要烧了它充饥呢，唬得那老牛哞哞直叫，左拱右突。驾车的张丰儿是个十年的老吏，惯会市井间的杂事，忙一手勒了缰绳，一手往怀里摸出了块巾子，蒙住了老牛的眼睛。这牲口这才安静下来。

同那老牛不遑多让，本来正皱着眉头想心事的元锦瑟和碗碗也都惊呆了。

半晌，等那群父老念得差不多了，碗碗才想起来——疫情还没有结束呢，这么多人聚集，要是再传播起来，如何是好？

她忙撩了车帘，大声喊道：

“各位乡亲，拦住公主车驾，不知何事？！——”

“不论何事，速速散开！——”

“疫情尚未结束！——”

“不要聚众赛会！——不要聚众赛会！”

那群父老听闻公主车驾中喊出此言，却真的乖乖散开，只是众人相距四尺，又跪下了。

从那群人中，爬起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须发皆白，不过那胡须和头发也没有剩下几根了。只见这老者老态龙钟，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个卷轴，抖抖索索地展开，高举过头顶，扑通嗤嗤，又跪下了。

只见那老者没牙漏风的嘴里，抖抖索索地诵道：“公主天女下凡，撒甘露三千界上，救万民拔出升天！小人们有眼不识，冒犯天颜，还望女菩萨不要怪罪，庇佑小民们！“

什么鬼？！元锦瑟与碗碗面面相觑。

却见那老者所捧的卷轴上，画了一个驾牛车的螺髻少女，蒙着面，手捧观世音菩萨的法器杨枝甘露净瓶，正姿态优雅地播撒甘露。这绘画者也是想象力丰富，那少女素衣白髻，头顶一片祥云瑞彩，甘露到处，鲜花绽放，百鸟飞翔。

除掉这些美化了的艺术加工，这可不就是元锦瑟驾着牛车在她渭河庄上撒石灰水的样子吗？

可是，拜托！她穿素衣，头插白，那是她母丧未满期年；她蒙面，那是怕染上疫病；她撒的也不是什么观世音菩萨的杨枝甘露，而是腐蚀力颇强的石灰水——并且是先撒石灰，后洒水，好吧？

只见那老者又道：“感谢公主菩萨赐下圣衣，庇佑小民们。城中病死无算，我们郊外农户们，年前多有从河上领了菩萨赐下的衣裳，又听了菩萨的话，蒙面撒石灰净水，得以全活无数。感谢公主庇佑，感谢菩萨庇佑！”

这下元锦瑟明白了。

那发给修河役夫的衣裳，是城中为先皇后服丧的丧服。元锦瑟拿了皇帝给她购物的内库钱，请商人收购了来，煮染之后，发给了役夫们，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元锦瑟倒还因为这个被禁足和杖责了。

城外疫情较轻，不过是因为居住分散，疫情不易传播。而领了宫中赐下的衣裳的役夫，大部分不是城市人，而是城外了领过授田的自耕农。自耕农阖家居住，以家庭为单位耕种，除了征粮纳税，几乎不与他人往来，自然不易传染疫情。这点偶然事件造成的巧合，到了人们眼中，再口口这么一传，就变成领了公主赐衣就不会染病的谣言了。公主之前所受的杖责，更被比附到了佛祖割肉饲鹰的典故上去，越传越玄。

更加上，元锦瑟农庄上的管事与庄户们见蒙面撒石灰水有效，将这消息传扬出去了。传出去的，还有公主不仅没有染上疫病，还亲自驾牛车挨家挨户撒石灰水的事情。

这事儿一传，嚯，比时疫传得还快，迅速地往神话方向发展，撒石灰水的盆儿变成了瓶儿，瓶儿又变成了净瓶，净瓶又变成了杨枝净瓶。撒的，自然也不是普通的石灰水了，变成了观音菩萨的杨枝甘露了。

那么，撒石灰水的公主，自然也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公主了，有人说是天女下凡，有人说是观世音菩萨转世。还有人想起了先皇后。先皇后名讳独孤菩提，北朝人尊崇佛教，喜欢从佛经里取名字，“菩提”原本是一个常见的名字，是大彻大悟，明心见性的意思。可是如今到了人们口中，就变成了一种预言：说是先皇后乃是观音菩萨降世，去年尘世缘满，回西天极乐去了，菩萨大慈大悲，因为看见昔日子民将有大灾，托梦给滞留尘世的锦瑟天女，传她心法，令她赐圣衣，撒甘露，普渡有缘众生。这一套说法，还真是逻辑晓畅，有鼻子有眼儿的呢。

人呢，就是这样，你跟他讲道理，他有千般的理由不信，一旦加上点玄幻色彩，再怎么顽固的老头老太倒争先恐后地从善如流起来。在迷信人士的鼓动下，城外家家户户都开始蒙面撒石灰水，除了下田，也按照公主菩萨的意思闷在家里轻易不出门了。阴差阳错的，城外疫情得到了更好的控制，因为疫情得到控制，人们就更信那套迷信的说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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