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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范扬突然发难,到闻衡刺出石破天惊的一剑,再到王府侍卫全歼黄鹰帮,整个过程不过半刻。待最后一个人也被砍翻倒地,闻衡和范扬才齐齐松了一口气,各自松手,顺着香案慢慢滑坐下去。ァ78中文ヤ~⑧~1~ωωω.7~8z~w.còм
闻衡发着高热,刚才强支病体与黄鹰帮众惊心动魄地周旋、比剑、杀人,此刻终于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险些虚脱,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连厚重冬衣都被冷汗彻底浸透。范扬更不必说,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如纸,连话也说不出,只是闭着眼不住喘气。
侍卫们分成两拨,重伤的被扶到一旁休息包扎,轻伤的则打扫战场,重新生起火堆。阿雀受了点惊吓,好在没有受伤,也无暇闲坐,蹲在地上帮范扬包扎伤口。闻衡歇了许久,感觉右手的颤动渐渐平息,才总算是缓过一点精神。
他一侧头,看着狼狈的范扬和垂目认真缠布条的阿雀,也不知哪来的好心情,撑着虚弱声气笑道:“手还挺巧,以后学医当个郎中也不错。”
这几天里,闻衡始终失魂落魄寡言少语,眉目间阴郁得吓人,阿雀怕讨他的嫌,纵然心中担忧也不敢跟他说话。然而刚才危难关头,闻衡数度回护,力挽狂澜,种种举动既令他受宠若惊,又止不住的后怕。现下他肯主动开口,阿雀就像个在冰天雪地里流浪许久的小动物,受尽了委屈,好不容易找到窝,反倒情怯起来,只一转头对上闻衡的目光,眼泪就不受控制地簌簌滚落。
经历过一场生死恶斗,闻衡此刻才算是真正从封冻的情绪里破冰而出,人和心都活了过来。被灼热的眼泪一烫,心底渐渐泛起一阵涟漪般的轻痛。
于是他举着酸软的右臂,朝阿雀招手,叹道:“哭什么,过来。”
阿雀还捏着给范扬裹伤的布条,兀自低着头掉眼泪,脚下却一步未动。
闻衡的手晾在半空。范扬瞅瞅大的,又瞅瞅小的,到底是感念阿雀为闻衡舍命挡剑的勇气,忍着疼勉强道:“已经好啦,多谢你。”
这下阿雀没有拖延的理由,只得慢吞吞起身走向闻衡。他越是靠近,越忍不住委屈,待半跪在他身前时,已哭得肩头一抽一抽,看着可怜极了。
闻衡也没想到他胆子那么大,还敢给自己挡剑。虽然小孩子不知轻重,但这一腔赤诚确是全然发自真心,绝非作伪,比什么都珍贵。
闻衡一展臂,将哭得抽抽的阿雀揽进怀里,轻声教训道:“现在知道害怕了?往后切不可如此乱来,世上谁还能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
阿雀哪儿还听得进他说话,抱着他的腰呜呜地哭得更大声了。
闻衡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跟这么大的小孩子亲近过,被他哭得手足无措,完全不知该怎么哄,想了想,小心地将他后脑按在自己肩头,另一手在背上轻轻地拍着:“好好,不怕了,都过去了。”
范扬虚虚合着眼养神,听闻衡在那翻来覆去地哄孩子,好笑之余又些心酸。倘若阿雀是闻衡的亲兄弟,二人互相扶持,也许往后的日子不会那么难过。可惜庆王府只有闻衡这么一个独苗苗,仇恨悲痛、百难千劫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无处可诉,无日或忘。人心只有那么大一点地方,他胸中却沉甸甸地装满块垒,以后还能有哪怕短暂一刻的开怀吗?
那边阿雀哭声渐渐平息下来,范扬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公子,你和那老儿说的武功秘笈……”
“自然是假的。”闻衡一听就知道他想问什么,懒懒地答道,“借题发挥编瞎话而已。那桃枝剑法你还不熟悉么。”
秘笈是瞎话,闻衡也没有现编一套剑法的本事,所谓“桃枝剑法”,根本就是当年东阳长公主寿宴上褚柏龄使的“云字诀”剑法,欺负黄鹰帮众不识货罢了。闻衡故意大声叫众人仔细看,实际上是以此提示范扬。昔日范扬曾一招“蛟龙出海”破去“双龙戏珠”,当闻衡叫出这一招,范扬立刻意会,两人配合,得以将那老头一击毙命。而擒贼擒王,老头一死,余者望风溃散,正好叫他们一网打尽。
“那也是急智。瞎话编得跟真的似的,连我都差点信了。”范扬心有余悸:“要不是公子机敏,咱们今日恐怕就要折在这里了。”
“我看最该谢的是褚柏龄。”闻衡不想听他反省,故意揶揄道,“当年那老先生要是没狠挫你的锐气,也不能让你一直将此事记到现在。”
范扬叫他说的笑起来,又问:“依公子之见,这些黄鹰帮众该处理?”
闻衡沉吟道:“若扔着不管,或着一把火烧了,都有可能暴露我们的行踪。如今天寒地冻,只怕也不好掩埋。”
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提剑杀人,更别提抛尸善后,要克服心理上的不舒服已经很难了,再让他想法子恐怕更难。范扬话问出口才想起不妥,正要岔开话题,就听闻衡道:“办法倒是有,只是有些繁琐。”
范扬洗耳恭听。
闻衡望了一眼外面天色,说:“将这些人安置在庙中各处,待今夜一下雪,我们便即刻离去,走前将这破庙拆了,伪装成雪压塌房屋。一场大雪过后,纵有痕迹也掩埋的干干净净,不到雪化,不会有人发现。”
范扬:“……”
他听到最后,看闻衡的眼神已复杂得难以形容,憋了半天,才吭哧吭哧地挤出一句:“公子,您这心眼到底是怎么长的,属下真是服了。”
闻衡不以为意,淡淡道:“平时叫你多读书,你又不肯。”
范扬猛然觉得他似乎是变了个人,从前锦绣福贵养出来的那种天真、犹豫和仁慈一夕之间被剥落,他身上不再有鲜明的软弱,而是成了一个灰白冷硬的锋利剪影。
这种变化不能说完全不好,但他到底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怎么能一味向冷铁兵刃靠拢呢?
他心中蒙上一层浅浅忧虑,正要开口,却见闻衡忽然抬手朝他比了个“嘘”,指指怀中蜷成一团的孩子。范扬定睛一看,原来他二人说话时,阿雀一直倚在闻衡胸前听着。大概是他哭累了,闻衡体温又颇高,他觉得暖和,于是就着这个姿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闻衡的侧脸还是少年人略带稚气的轮廓,眼神却已非少年人的眼神,唯有低眸注视着熟睡的孩子时,那隐约流露出温柔还一如旧日。
范扬看得百味陈杂,最后艰难翻身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给二人盖上。
闻衡此时亦精疲力竭,搂着个暖呼呼的阿雀,困意油然而生。他索性也闭上眼,低声嘱咐范扬:“趁现在抓紧时间修整,雪一落就叫醒我。”
大约一个时辰后,侍卫来将沉睡的闻衡唤醒。透过半扇破门,只见雪片如搓绵扯絮,纷纷扬扬自夜空降下,正是他预料之中的大雪。闻衡拄剑起身,令众人背负伤员,撤出花神庙,又将从老头身上解下的宝刀交给侍卫。
阿雀也跟着醒了,默不作声地躲在他斗篷里,远远地注视着侍卫们以刀剑砍断庙中承重梁柱。那花神庙年久失修,早已破败腐朽,不消片刻,屋顶便摇摇欲坠,待最后一刀斫断门框,整座破庙在众人眼前轰然垮塌,连同泥胎木像一同倒地,彻底将庙中尸体血迹掩埋干净。
雪夜静寂,一座破庙的倒掉,就像在池塘里投入一颗石子,咚地一下,就了无声息地沉入了深潜的黑夜里。
闻衡以斗篷兜着阿雀,担心他看了这个恐怕会留下阴影,便举起手遮住他的眼睛。阿雀却紧紧扒着他的手,硬是拉下一寸,沉默地将这一幕全数收入眼底。
他在心里再三告诫自己,要记住。
白雪不断地飘落,很快在地上积起一层银霜。马车再度启程,车辙印记向西延伸,终于消失在苍茫雪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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