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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斯兰的眼睛有些亮了。那是前年事情了,阿尔斯兰正在昭山行宫避暑,这时臣下献上的一条娱乐妙计——选用夷播海旁的人,骑上骏马下夷播海游泳,看谁游得更远便算得胜。大部分都是生活在夷播海附近的渔民或者牧民,乃是西域少有的懂得水性的族群。
“参加过马泳大赛的兄弟们如今都在军中,请选拔出来,应该会有一二千人,我带着这一千多人,趁着深夜泅水过河。唐军刚刚毁掉了我们的船筏,正以为我们没法过渡,一定想不到我们竟然会连夜渡河,只要我军先头部队闯到了岸上,站稳了脚跟,占据了一个立足点,后续兵力便可源源不绝地开过去。”
“可是我们的船都没有了,你们上岸之后,我们怎么过去?”另一个大将质疑道。
“那么,还是先造好船筏再说吧。”
“不行!”卡查尔道:“等我们造好了船筏,唐军就会警惕了,那时候反而没机会了。虽然我军将士大部分不会游水,但真珠河的河面又不是阔到无法横渡,我们不是还剩下许多木料么?也不用扎船筏了,就选出一万人来,抱住木板和浮囊,直接划水过去。”
“抱着木头和浮囊过河?”有将令惊呼起来:“那样我们在河里头就会成为唐军的箭靶子。”
漠北民族的浮囊渡河法,乃是用特制的皮囊吹气,当皮囊鼓起来以后,其浮力大体上可以承载一个士兵的重量,漠北轻骑兵经过无法趟过的内陆河流时,常常以此渡河,用这个办法,连水性不精的北方骑兵都有可能渡过黄河,不过这个渡河法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在水里头时防御力接近于零,如果敌军有一队弓箭手把守在岸上的话,来多少人都射死了,就算不用弓箭手,只派一队长矛兵巡岸的话,也可以很轻易地破掉渡水胡兵的攻势。
“如果是白天,当然很危险,但如果是晚上的话,却还是有机会的。请大汗允许我带领一千马泳兵开路,后续军队就以浮囊渡水作为支援。”
有的将领还在犹豫,卡查尔叫道:“大汗!唐军拥有飞砲(他对投石车的称呼),就算我们造好了木筏,也未必能突破他们的防线啊,现在他们刚刚取胜,又认为我们船筏已失无法渡河,军中必定松懈,这样的机会以后不会再有!虽然有点冒险,但总好过几万骑兵被唐军堵在这里没法前进一步啊!”
在卡查尔的坚持下,阿尔斯兰终于同意了他的主张,由他去挑出了一千六百多人的渡河敢死军,每个人都准备好了一个气囊,一匹善于游水的骏马。傍晚时节,在南岸唐军看不到的地方,一万五千多名回纥骑兵开始对着一个硕大的皮囊吹了起来。这种皮囊没有鼓气时叠起来也就是一个枕头一般,平时行军就直接绑在马臀上,晚上睡觉还可以当枕头用,是漠北民族特有的渡水装置,这次回纥军中有三万人带有此物,但由于部分将领的抵制(他们认为太过危险),所以卡查尔最后也只发动了一半人马加入此次行动的行列。回纥军中没有鼓风设备,所以那么大一个浮囊也是靠将士用嘴来吹,皮囊是用皮制的,可不像后世吹橡胶制气球那么容易,吹完之后扣好缝好,一切都干得小心翼翼——这是他们渡河的装置,如果渡水期间漏气自己的一条小命就得送了,这一点所有回纥士兵都很明白。
回纥军做好了准备以后,当天晚上就悄悄行动,一千六百名马泳兵先行。
所谓马泳,并非直接骑在马上,而是人与马并列游水,马泳者半借着战马的力量便能游出比自己游水远得多的距离,且对波浪的抵御也强得多。这次并非比赛,而是夜袭,所以一千六百人除了借马力之外还带着浮囊。
四更天,夜已经黑得厉害,对面的唐军却还有骑兵举着火把在巡河,卡查尔选了一个最黑的地方,低声下令,一千六百人马便一起溜入河中。
水声轻轻荡漾,声响却也没大到能够将对岸已经入睡了的士兵吵醒。
那个时代没有聚焦设备,唐军对岸纵然举起了火把也没法照亮大面积的水面,刚刚结束的飞砲毁船战用掉了大量的燃料,眼下也不能毫无节制地乱点大火堆了。
唐军的人数不多,轮到值夜的不过数百,其中巡河的共有三十火,在长长的河岸线上举着火把逡巡,郭洛设计了一套巡河的频率,让每一火骑兵控制着一段固定的区域,虽然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将河岸线所有点都盯死,但敌军在这样严密的巡逻中想要偷偷上岸却也绝不可能。
这一夜,郭师庸的幼子——才满十七岁的郭漳也作为一个新兵跟在火长的身后巡河,他虽然是郭师庸的儿子,但仍然得从最基层干起,并没有一开始就做官做将的特权。
卡查尔的判断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张迈虽然告诉诸将要胜不骄败不馁,不过人总是有懈怠心理的,刚刚取得了一场胜利,又烧毁了敌人的船筏,唐军上下都看死了回纥人有一段时间没法渡河了,这一夜将兵巡河时也就显得有些应付,只是循例,积极性与警惕心都不高。
郭漳这一火巡河兵慑于郭洛严明的军纪,不敢偷工减料,还是按部就班地在河岸上走过来走过去,不过所有人都在打着哈欠,郭漳也觉得这任务十分无聊,巡了一会尿急,就请火长停一停,下了马,跑到河边解手。
火把插在河岸的一块岩石上,火焰在河风的吹拂中时高时低,照耀的方位从一两步到五六步不等,郭漳一边射尿一边打哈欠,忽然觉得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似乎是马嘶,是自己的战马在叫么?好像不是。是同袍们的战马在叫么?好像也不是。那声音,似乎来自河面上!
“会不会是对岸有马叫,顺风飘到这里了?”那也是有可能的。
但紧跟着郭漳就觉得河面上传来的不止是时有时无的马嘶,还有一种拨水的声音。
“有人游水?”
小伙子警惕起来,举起火把要照亮河面,这时一阵大风猛地扑来,竟然将火把吹灭了!
“郭漳,你怎么了?”
十余步外的火长看见这边的火忽然熄灭,问道。
“不知道。”这个没有月亮只有星星的晚上,黑漆漆的视野极差,郭漳叫着他火长的名字,说:“这里好像有怪声。”是的,有怪声,而且那声音越来越明显了。马泳者拨水的声音混杂在波浪之中,本来是难以发现的,但毕竟是一千多人马一起行动,那种声响加在一起便格外明显。
“什么怪声?”火长策马走了过来,用自己的火把点燃了郭漳熄灭了的火把,两个火把并在一起,火光旺了一倍,便往河面照去,噗的一下,一个马头出现在数步之外的水面上,再跟着火长便发现了马背上搭着一只手——顺着那只手望过去他便见到了一个人!
火长微微吃了一惊,叫道:“奸细!郭漳,快取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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