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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痴宝玉情闯北静府 惠元妃梦断铁网山(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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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袭人见宝玉一早忙忙的出去,半晌回来,却是眼痴神散,满脸哀伤不豫之色,大吃一惊,忙问缘故。跟的人少不得告诉了他,王夫人如何翻查皇历说要替二爷和宝姑娘成亲,贾母如何说林姑娘已经许了北静王,太太又如何吩咐明日合院迁出,只许贴身丫环跟出,其余的遣散别院使唤。

袭人听了,暗叫一声“苦也”,明知这几件都是宝玉生平所恨之事,更何况还要发嫁黛玉,无异于剖肝切腹,摘了心尖子,这时候心里正不知怎么百般煎熬呢,只得打叠柔肠,软语安慰:“林姑娘一生聪明,所以才被王爷看中,这原是天大的喜事,别人想也想不来、争也争不到的。我知道二爷的心事,为的是跟林姑娘从小一处长大,一旦分开,自然是不舍得的。只是兄弟姐妹情份再好,也有个男婚女嫁,终不能守在一起过一辈子。况且娘娘已经替二爷指了宝姑娘,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连日子都已择定,再难更改的,连老太太、太太、老爷这些人也通不能说个不字,难道凭二爷一句不愿意,就能撺掇得老爷、太太抗旨不成?要我们说,林姑娘虽好,终不如宝姑娘的为人和气,处事大方,不论上下尊卑,同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却又不是没上没下身份不尊重的,言语行事都拿着分寸,真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画里描下来的美人儿,又和二爷知根知底,素日相处,总是厮抬厮敬,从没红过脸儿,将来过门来做了奶奶,自然更加和睦了。那像林姑娘,三日好两日吵的,咱们跟着白耽了多少小心?况且宝姑娘又是太太的亲外甥女儿,太太素来倚重他,有他主家持事,省了太太多少烦心,便是我们底下的人,从此有了倚靠管束,也都是愿意的。这是双喜临门的好事,二爷如何倒不高兴?”

宝玉道:“什么好事?能容我和妹妹一道去死,好过如今这样多少呢。”说着捶床大哭。袭人明知宝玉心性,强劝无用,因另使一计,委委屈屈抽抽咽咽的哭诉道:“方才二奶奶打发人来传太太的话,说教明天就搬出去,又说不必都跟着,只留下那伶俐可靠的几个随身伏侍,其余的或散或放或卖,都要打发出去呢。为我病了这些天,太太正嫌弃,打紧的心里不自在,这回说搬,只怕不要我再跟着你,要撵我出去。我既得了这治不好的病,想来也活不几天,便撵出去也无怨,就只怕我走了,没有人侍候的你周全。好在你已订了亲,二奶奶眼看就要过门的,我便走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就只有一句话嘱咐你:成了亲,就是大人了,再不能像从前那般胡闹。只要你记着我的这句话,就不枉我尽心伏侍一场了。”说着,不由的伤心起来,捂着脸哭的花枝乱颤。

宝玉见那花袭人一张素脸,半旧衣裳,乌云乱挽,鸦钗斜垂,哭的带雨梨花一般,不禁触动往日之情,顿生怜惜,然想到黛玉受聘,伊人将归韩咤利,心下顿转凄伤,那里还有余情管到这些,只得勉强说道:“太太天天催着往出搬,这院儿里眼看就要空了,那些海棠、芭蕉没人疼惜看顾,想来不久也都要枯萎,便是明月、清风,来在这空荡荡没情趣的院子里,也是不愿意停留的。不仅是你,想来过不得几天,所有的人都要散去,便连我也不知身在那里,又如何顾的到你们?”

袭人听他这样说话,大不似平常温存亲密,心里一惊,连哭也忘了,反怔忡起来。他原知宝玉之性不可强劝,痴情之人惟须以柔情动之,所以故意说自己要走,将些伤心话儿来打动他,实指望他反过来安慰自己,或许就好了。倒不料反招出这番“都要散去”的理论,言语间竟毫无留恋之意,依此看来,那往日相待的情份岂不全是虚影儿?心下顿时灰了半截,反而不得主意。

却说贾母打发宝玉去了,一时神倦思睡,午饭也未大吃,只就着盐醋拌的野苣荬菜,喝了半碗薄荷梗米粥便躺下歇了。一觉醒来,只觉胸闷胃胀,遂传了大夫来诊脉,一边又打发人去看宝玉怎样了。却见袭人满面病容,慌慌张张的跑来报说宝玉方才出门去北府了。贾母吃了一惊,骂道:“这样大事,如何不拦着?”袭人跪着哭道:“何尝不拦着,无奈二爷疯了一样,拳打脚踢,只是要走,力气竟大的怕人,因此拦不住。”贾母叹道:“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一时贾政、王夫人忙忙的走来,也都心惊肉跳,王夫人先就“哎哟”一声哭道:“这孽障不知天高地厚,三番两次,一时摔玉,一时妆疯,我悬了多少年的心,如今索性闹上王府里去了。说出去,总是我教子不严,纵的他无法无天,竟把礼义廉耻、尊卑上下也都忘了,闯出这般丑祸来。”贾母听了,愈觉烦恼,又听贾政顿足骂“不知死活的孽障,悔当初不曾拿绳子勒死,偏生你们又拦着,到底做出祸事来了”等语,便指着斥道:“我知道你们多嫌着我平时娇惯宝玉,纵的他无法无天,只恨不的我一时半刻便离了你的眼才好。只是宝玉这会子在龙潭虎穴里,不打紧的想法子去救,只管说这些没要紧的狠话,难道必定要看着他死了,你才称心?”贾政、王夫人方不言语了。

凤姐一边安慰,一边忙打发小子去探问,过一会回来说,在北府里吃酒坐席呢,王爷款待的好不亲热。贾母等这才略略放心。又伸着脖子一直等到日暮时分,仍不见回来,便又打发贾琏带了人去接。

直等到入夜时分,方见贾琏仍是独自回来,说王爷因近日外邦诸王及藩郡世子多在府里盘桓,见到贾府公子好个人材,都觉仰慕,力劝王爷留下宝玉多住几日,彼此谈讲学问,演习弓箭云云,反要家里收拾些替换衣裳送过去。贾母流泪道:“不知宝玉前去说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傻话,教他们使出这招玉石俱焚的计策来,料想我们若不送那个玉儿去,这个玉儿只怕换不回来了。”遂放声大哭起来。贾政、王夫人、凤姐等也都惊慌,又连夜打点宝玉所用之物托人送去。

一夜无眠。次日一早贾母又叫了王夫人、凤姐来房中商议,又叫请贾政、贾琏来,又命凤姐:“都这时候了,也别只管避讳,且顾不上那些。”凤姐只得答应了,羞羞答答行了个礼站在贾母身后。反是贾政因熙凤是王夫人内侄女儿,又是自己侄儿媳妇,故一直侧身而立,向母亲禀道:“我昨日听雨村说,北静王爷对外甥女儿竟是志在必得,几次托冯紫英打听出身来历,又专程备车接了雨村去,许他做成这宗亲事,必定厚谢。雨村前些时因官运不济,被参了一本,正四处谋求门路,如今既得了这个契机,如何不尽力?他为着从前与我有些交情,因此一句也不瞒我,将前因后果表明,论起来,还是宝玉造的孽,他与园中姐妹结社,竟将闺阁文字写在扇面上四处招摇,所以流传了出去,叫北王知道,遂有此心。我从前就说他是个惹事的祸胎,果然不错,如今到底捅下天来了。”贾母不乐道:“这里紧着在商议搭救他性命,你且只顾说这些堵人心的话。要管儿子,等他回来,有多少管不的?这会子只在我耳根前儿数落他,难道由得他陷在北府里,一辈子不回来的倒好?”说着又哭起来,王夫人便也哭了。

贾政见母亲动怒,不敢再说;王夫人只顾低头痛哭,一言半语也无;贾琏见长辈在前,亦不敢说话;凤姐料着自己不出面,势必无人开口,只得走至贾母身前劝道:“我知道老祖宗舍不的林妹妹,只是第一件,外孙女儿虽亲,亲不过亲孙子;何况那北静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不辱没妹妹门楣人品,他既然千方百计问明了妹妹的出身来历,又特地请来妹妹的受业恩师作媒,自不肯视作寻常妾侍,又知道是五世列侯,书香门第,巡盐御史的千金,怕不当菩萨供奉?林妹妹那般人品,那般才学,进了王府里,少不了珠冠凤袄,穿金戴银,只怕比在老祖宗跟前还风光荣耀呢;三则娘娘本来就有意赐婚,虽没下旨,已有口谕,十成已有了九成了,老太太便是等到娘娘回京,这件事也是难办。倒不如速速遣人将林妹妹的八字送去那府里,应了这门亲事,再同王爷说,虽然宝玉能在府里受教是难得之幸,无奈娘娘有旨,府里正赶着替宝兄弟办喜事,料想他们便不好再扣着宝兄弟不放的。岂不两全?”

贾母到了这个地步,料无别法,只得应了。事已至此,再难隐瞒,遂由王夫人、凤姐左右陪着,亲自来潇湘馆里说与黛玉知道。入得园来,只见落英缤纷,绿叶成荫,几只雀儿在石子路上蹦跳着夺食,却不见有什么人往来,想到从前诸孙女儿围绕膝前、花团锦簇之乐,如今迎春已死,湘云将嫁,黛玉再出了门,这园里益发无人了。不禁悲感交集,一行走,一行便垂下泪来。好在潇湘馆不远,早有小丫头赶去告诉,几个丫头、婆子正在竹下乘凉,闻言忙迎出来请安。

紫鹃刚伏侍着黛玉吃了药,雪雁自在一旁做针线,忽听小丫头飞报说老太太来了,都赶紧迎上前打起帘子。黛玉也忙起来了,娇娇怯怯的请了安,亲自扶着老太太在窗前鸡翅木椅上坐下,又命紫鹃、雪雁搬椅子给王夫人、凤姐。凤姐不肯坐,且拿起雪雁的活计来打量。雪雁斟出茶来,黛玉将头一盏亲自奉与贾母,第二盏便与王夫人,紫鹃又捧一杯与凤姐。贾母接过茶来闻了一闻,道:“这是雀舌,怎么不沏前儿送来的明前龙井?”雪雁道:“因薛姨太太说好喝,姑娘便都送与姨太太了。”

贾母点点头,又向凤姐手里张了一眼,问雪雁道:“上次那画屏绣的怎样了?且忙着做这些?”雪雁笑道:“自从老太太吩咐了,一日不敢停工。只是绣幅太大,须用大绷,所以紫鹃姐姐特地收拾了那边的屋子,单让我做绣活。手里这个,是为着琴姑娘的好事近了,所以先赶出来做贺礼的。”

凤姐见贾母一味闲话,知其难以开口,王夫人自然更不肯说话,只得先笑道:“不但琴妹妹好事近了,林妹妹的好事却也在眼前了呢。林妹妹大喜,我今儿正是给妹妹道喜来了。”林黛玉早见贾母面色不善,王夫人态度古怪,今又听凤姐出言蹊跷,便知有缘故,一时间心里早转了十几个念头,笑道:“我有何喜?自然是老太太有喜事,咱们跟着同喜。”贾母招手儿叫黛玉坐在膝下,摩挲着脸儿叹道:“好孩子,天可怜见,把你生的这般聪明可人意,所以才应了那句老话儿:一家有女百家求。如今连北静王府也遣了从前教过你的贾雨村来求聘,要纳你为妃。过去那边,吃穿用度都与正妃一般,一样册宝封诰,且另建别院居住。咱们家原有个皇妃,如今又出了个王妃,你爹娘的英灵儿在天上看见,想必也是愿意的。”

黛玉只听的一句“北静王府求聘”,已经血往上涌,身子发沉,两行泪直流下来,余下的话便再没听见,愣愣的望着贾母,却连一句话也无。紫鹃、雪雁也都惊的呆了,忙抚胸揉背,连声呼唤,半晌黛玉方回过气来,咬着牙,只问的一句:“老太太答应了么?”

贾母见他这样,不禁哭了,道:“我何尝愿意答应?只是昨儿宝玉一听了这话,就发了呆病,大喊大闹的要往王府理论,想是触怒了王爷,如今尚被扣在那里,也不知是死是活。好孩子,我也知道你心里不愿意,只是那北静王的祖上原为四王之首,他又少年得志,权倾朝野,势头之大,地位之尊,正是如日中天,说句话,只比圣旨略差一点儿,我们这等小户人家,平头百姓,又怎么敢拿鸡蛋碰石头呢?若不答应了你这头亲事,只怕宝玉再难回来。我知道你们兄妹自小和气,倘若他这会子有个好歹,你心里也是不愿意的,所以竟替你答应下来,你要怨,就怨我这个不中用的老背晦吧。”

黛玉听此,反而收了泪,跪下说道:“老太太说那里话?黛玉自幼得外祖母抚养成人,若没有外祖母疼爱,何能活至今日。况且婚姻大事,原该由长辈做主。老太太最肯替我打算的,焉能有错?”

贾母听他这般说话,益发愧惭难当,抱着黛玉儿一声肉一声哭个不了,只说:“好孩子,你千万体谅我的心,须知我不是存心如此,但有一点法儿可想,也断不会容你出去。我何尝不想你一辈子在我面前孝顺,我活着一日,且留你们做一日的伴儿,等到死的那一天,若得你两个在我面前磕头送终,也可咽的下这口气。”凤姐听这话说的哀切,忙劝道:“老祖宗说那里话,如今宝兄弟与林妹妹各结良缘,一个是娘娘赐婚,一个是王爷求聘,正是双喜临门的好事,想来不上两年,就都要开花结果,老祖宗儿孙满堂,重孙子、重外孙子都来膝下承欢,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何便说到百年以后的事上头去?”

黛玉听了这句,才知道除了北静王府提亲之事外,尚有赐婚之说,原来宝玉亦有婚约,自然便是“金玉”无疑了。这原是他心头第一件大事,一旦证实,倒忽然平静下来。明知无可奈何,反而风清云淡,遂起身裣衣,向贾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颦儿终身既定,外祖母也可从此了却一件心事,日后两府里安荣尊富,福泽绵延,老太太福健安康,诸事遂心,便是颦儿的孝心所望了。”贾母见他如此识大体,倒觉喜欢,亲手扶起道:“能看着你喜喜欢欢的出嫁,我也就不枉活了这几十年。”闹这半晌,也觉疲惫,便起身去了。

王夫人随后跟着,笑道:“我就说林姑娘不至于跟宝玉一般胡闹,他两个不过打小一处长大,比别人略亲厚些是有的。真论到婚姻大事上头,自然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况且谁做了王妃会不喜欢呢?就是宝玉,能娶宝姑娘这样温良贤惠的大家闺秀,自然也是喜欢的。”贾母并不肯说什么,只叫凤姐赶紧着人将黛玉生辰写个泥金庚帖儿,用锦袋封了,送与北府合字,再打发轿子接宝玉回来,不提。

且说林黛玉一生心事,思兹念兹,疑兹信兹,无非“宝玉”二字。如今忽听的晴天霹雳,大势已去,万千念头俱化飞灰,只觉万事无可留恋,眼怔怔的送贾母去了,因回身向紫鹃笑道:“这可好了,再不用悬心了。”说罢向帐内躺下,将手绢蒙着脸,一语不发。众婆子、丫头都上前道喜,黛玉一动不动,也不理会。紫鹃和雪雁两个面面相觑,心内俱各惊疑不定,又不敢劝,且遣去众人,坐在一旁发呆。半晌,看黛玉不见动静,并不知他心内做何打算。紫鹃刚才听了贾母与王夫人三言两语,说黛玉婚事,又夹着宝玉的姻缘,且说什么“宝玉回不来了”,听的云山雾罩,十分不明,便想着去怡红院找袭人等打听。遂向雪雁耳语了几句,要他好生看着姑娘,自己抽身往怡红院来。

雪雁拿起绷子绣几针,又回头看看黛玉,见一点声息也无,只当睡了,却见那用来蒙面的绢子洇湿,并那枕巾也湿了好大一截,才知姑娘又在流泪。他小孩儿家心实,见黛玉哭的这样,便也哭了,走来推着黛玉道:“姑娘,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便要哭,也敞敞快快的哭,千万别怄在心里,再怄出病来,弄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呢?”黛玉这方拉开绢子,幽幽叹了一口气道:“这个身子,还要他做什么?”一语未了,呛咳起来,欠起半身欲吐。雪雁忙过来扶住,黛玉便一口一口,将早晨吃的药尽皆吐出,还只管干呕不止。雪雁人小力薄,只觉抱持不住,一手揽住黛玉瘦肩,一手替他撩起散发,满口里乱嚷“紫鹃姐姐快来”。春纤与王嬷嬷在外面听见,忙都进来了,见黛玉这样,都吃惊叫道:“这是怎的了?刚才还好好的,转眼不见,病成这样?”雪雁哭着,那里回答的出。那黛玉力竭声嘶,呕心沥胆,直吐了有一盏茶工夫,方渐渐止住,已经气微力尽,紧闭了眼,任雪雁哭泣呼叫,揩面抹脸,便连睁一下眼回应一声的力气也无。王嬷嬷看看不好,忙叫人去回凤姐。

恰便有太医来替贾母复诊,刚把完脉出来与贾琏说话,贾琏顺势便请他往潇湘馆来。一时诊过,因道“气郁伤肝,肝气横逆,势必克脾犯胃,致气血受阻,胃失和降而呕吐。又因禀赋不足,后天失调,或饥饱失常,劳倦过度,以及久病正虚不复等,均为引至脾胃虚弱之根源。如今胃痛只是表征,理肝顺脾才是根本”,遂开了药方,又问日常饮食,紫鹃隔帘子答应了,便又嘱道:“吃的倒也罢了,茶须少饮,蜂蜜倒是相宜的,隔水蒸熟了,每于食前空腹服下。不到一月,必定见效。”紫鹃用心记了。贾琏便送大夫出去。

一时配好了药送来,紫鹃一边流泪,一边亲自看着火煎好了,端来送与黛玉。黛玉看也不看,随手打翻,仍将绢子蒙着脸,不语不动。紫鹃知劝慰无用,遂支出众人去,索性清心直肠,从实说道:“刚才我去怡红院里打听二爷回来不曾,袭人、麝月几个且抱着头哭呢。原来老太太也是不愿意让姑娘出阁的,无奈那府里三番四次的来催,偏偏宝玉前儿又错手砸了王爷送的那只碧玉缸,弄的尽人皆知,老爷更不好拿话去回王爷,所以只得允了;宝玉听见老太太将姑娘许人,当即大哭大闹,连头也撞破了,又跑去那府里找王爷理论,可见待姑娘心实,姑娘倒不可错疑了他,只当他存心要娶宝姑娘,其实那里能听凭咱们呢?”说着也哭起来。

黛玉起初听到贾母说将他许给北府,顿时急怒攻心,并未思虑的清楚,一心打定主意,只要求死;如今听了紫鹃一番话,才有些明白过来,且将自怜自艾之心尽皆收起,反一心一计为宝玉操虑起来,揭去绢子问道:“如今他回来了没有?”紫鹃道:“王府扣着宝玉,是为姑娘不肯答应婚事,所以如此;如今老太太既然赶着叫人送了姑娘的庚帖去了,可知不出两天,必回来的。”黛玉想到自己从此竟许与北静王为妃,与宝玉今生心事永难团圆,不禁长叹一声,两泪横流,只道:“罢了,罢了,等他回来再见上一面,死也罢了。”

紫鹃听着,心里只如油煎刀绞一般,哭道:“姑娘说什么生死?俗话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咱们先换了宝玉回来,再想法儿慢慢拖着,实在拖不过,还有一个三十六计走为上。到时候姑娘只说让二爷陪着回南祭祖,人不知鬼不觉,一走了之,不信北静王府还能满天下悬红缉捕去。”黛玉听了这话,素面泛红,斥道:“休胡说,这也是女孩儿家混说得的?被人听见,要命不要?”

谁知赵姨娘打听的北静王府求聘黛玉之事,便又生起一样心思来,想着从前宝玉隔三岔五往王府里走动,从不肯带携兄弟,果然将来黛玉嫁过去,两府做了亲,贾环再去拜访便是天经地义之事,那时结交王侯,出将入相,便都如囊中取物一般。不如趁黛玉未嫁,早早巴结着些,以备将来探访之由。想的停当,便拟好了一番说话往潇湘馆里来。恰值雪雁等因紫鹃支他们出来,便自往后边刺绣,春纤儿往凤姐处去取蜂蜜未回,王嬷嬷劳动了一早上,这时睡了,院里一时无人,便被他走至窗下,听了个耳满心满,正欲再往下听时,偏他的丫头小鹊蹬在石头上差点滑倒,咕咚一声,将赵姨娘晃了个趔趄。赵姨娘唬了一跳,骂道:“下作蹄子,站着也会打瞌睡,险不曾把我摔着。”

紫鹃惊动了出来,讶道:“姨奶奶什么时候儿来的?”赵姨娘没好意思的,讪笑道:“刚进门,正要给姑娘贺喜。”说着自己撩起帘子进来,看到药碗打翻在地,便大惊小怪的叫道:“这是怎么的了?紫鹃,还不快拿笤帚来扫了,满屋子药味儿,薰坏了姑娘可不好。姑娘眼瞅着要做王妃的,千金贵体,非比从前,你们拿东拿西的从此可要小心了,再不能这样笨手笨脚的,将来过了门,教人笑话咱们府里没规矩。”

黛玉听到“王妃”二字,只觉刺耳剜心,不禁又是一阵呛咳喘嗽,紫鹃忙上前拍着,又扬声叫人。雪雁等忙从后边来了,看见赵姨娘,俱是一愣,又见黛玉眼中泪光点点,脸上血色全无,便猜到不知赵姨娘说了什么不入耳的话,心里有气,却又不便得罪,都干笑道:“原来姨奶奶来了。姨奶奶且坐坐,待我们扫了屋子再倒茶。”拿笤帚的拿笤帚,拾簸箕的拾簸箕,并无人招呼赵姨娘。紫鹃又故意骂道:“没眼色的小蹄子,刚才都不知躲到那里乘凉去了,这会子姑娘身子不爽,倒又全挤到屋里来,密不透风的做什么?还不把窗子打开,放些空气进来?”赵姨娘听了,将脸儿促着,几不曾拧下水来,唧唧歪歪的道:“既然姑娘凤体欠安,不好叫姑娘招呼我的,倒劳神,等姑娘好了,改日再来请安吧。”说着,只是不动身。

偏偏春纤儿适从凤姐处取了蜜来,拿给黛玉瞧道:“这是二奶奶特地翻出来给姑娘的,说是不同于寻常蜂蜜,乃是蜜蜂儿们采来,专门供给蜂王蜂后吃的极品。这一小瓶,抵的过寻常蜂蜜十瓶的功效还好呢。”紫鹃接过,见是小小一只羊脂白玉瓶,肚子圆两头细,刻丝勒花,十分精巧细致,瓶上且贴着印花金笺,写着“枫露菁秋”四个字,拔开塞子,只闻的一股幽香扑鼻,说是花香,又有草木清爽之气,果然与寻常蜂蜜不同。忙取碗来倒了半碗,叫小丫头按大夫所说之法隔水蒸来。赵姨娘待走不走的,便又凑上前来,涎着脸道:“前些日子环儿有些不好,大夫也说要他寻些蜜吃,说给二奶奶,回了三四次,才给了些陈年槐花老蜜来,颜色不红不黄,气味不腥不甜,那里吃的?姑娘一时也吃不完这些,便吃完了,横竖再有的,不如分与我些,带与环儿吃。”

雪雁听了,只觉匪夷所思,直拿眼睛瞪他。黛玉却因听见春纤说那蜜原是供给蜂王蜂后所食,不禁触及“封王封后”之事,顿生厌恶,况且更无治病之心,那里在意一瓶子蜜。见赵姨娘讨要,索性道:“我原也吃不惯蜂蜜,姨娘要,就连瓶拿了去吧。”赵姨娘大喜过望,生怕紫鹃、雪雁小气不与,忙亲手从紫鹃手里夺下来,翻覆看着说:“好精致瓶儿,真是人要衣装,马要鞍装,一瓶子蜜,单看盛的器物也知道身份不同。”这方心满意足,笑嘻嘻扶着小鹊儿走了。

这里紫鹃仍扶黛玉躺下,因出来拧手巾,雪雁悄悄儿的问道:“姓赵的不早不晚的,又来做什么?眼贼手贪,次次来,总要顺点儿什么。”紫鹃道:“谁说不是,平白无故的走来,说了一车子不三不四没名堂的话,姑娘还没做王妃呢,他倒兴头的先成了太上皇了。”

不说他二人议论,且说袭人自宝玉出去,也是两日夜水米未沾牙,一时想着不知宝玉在那府里住的可好,一时又想起他走时那般死挣活脱,只管把自己踢打撕掳,一点情意也无,一时想着能娶宝姑娘做二奶奶固然大好,只是林姑娘自小与他情投意合,硬生生分开,这个呆爷若是十分不肯,只管这样闹下去,再犯起呆病来可如何是好?因此思来想去,辗转难眠。每听的檐上铁马叮咚,便当是宝玉回来了拍门,又或风鼓的芭蕉叶子乱响,也只疑作脚步声,每每爬起来侧耳细听,却又不是。如是者几次,不能安卧。刚欲朦胧睡去,又忽听窗棂上剥啄一声,有个人儿悄声笑道:“袭人姐姐,出来看,二爷回来了。”

袭人恍恍惚惚,翻身坐起,随便披了件衣裳便往户外来。开了门,一阵凉风兜头袭来,穿墙而去,只见一弯明月,满圃落花,却是静悄悄人影儿也不见一个,却有些微微的落雨。袭人吃了一惊,这才真正醒过来,只觉背上一股凉气,不禁心中惊悚,暗道:都说晴雯虽死,魂灵只守着怡红院不去,他从前在的时候,常说死也不出这个门儿,难道竟是真的?况且好好的月亮,偏又晴天漏雨,只怕有些缘故。难道为太太下令明日搬出园子,晴雯不愿意宝玉出去,所以又来显魂?如果一味倔犟,只怕不祥。这样一想,便将些外邪鬼祟招入膏肓中来,病势愈重,而不自知。

到了后半夜,雨势愈急,便如撒沙筛豆一般,那袭人辗转反侧,通是一夜不曾睡稳。次日一早,王夫人打发人进来传话,吩咐园中诸人回避,就有婆子带人进来搬动的。袭人强撑着爬起,顾不得骤雨初收,花阴浸润,自出园子来,风鬟雾鬓的跪在王夫人跟前禀道:“太太要二爷搬出来,是为二爷好,然而二爷如今尚在那府里未归,虽然听说老太太已经打发人接去了,料想就回的。但这两日来在那边吃住,想必不尽如心意,好容易回到家来,又见人去楼空,能不惊心伤神,二爷又是个最重情义的,少不得胡思乱想,堵气事小,伤身事大。太太请细想,从前原是我劝着太太要把二爷搬出来的,岂有反愿意他留在园中不去之理?只是近日家中事情接二连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日二爷为了二姑娘的事伤心难过才好些,又为了林姑娘的事寻死觅活,如今再挪个生地方儿,一时住不惯,反和太太怄气,伤了母子情份倒不好。因此我想了两日才敢拼着一死来与太太商议,求太太略缓些时日再提搬迁之事,太太若嫌我多嘴,便把我打死也无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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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孩本想安安静静的活过这一生但是没有想到自己不去找麻烦麻烦却始终如影相随没有办法既然无法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么就自己创造看眃茱如何东杀活路男争王位西夺未来北寻身世中央预知后事如何请来眃茱的世界我们一起去探索吧这是一个架空的小说以女主角的视野见证男人之间的战争并且看尽一切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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