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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听到那声久违的“世溪哥哥”,裴世溪神情一怔,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幼时的青黎大山中,他坐在树下看书,不远处总有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偷偷探出脑袋来看他,还会给他送自己亲手酿的果子酒。
那时天高云阔,溪水潺潺,他不是镇抚司中那个人人畏惧的玉面阎罗,她也不是在宫中步步为营争夺圣心的柔妃娘娘,他们只是山中一对不识愁滋味的小儿女。
只可惜,为了族中大业,他们皆舍弃了自己,皆在岁月长河中变得……面目全非。
她入宫后便一直唤他“大人”,从未逾矩过,如今再听到这声儿时的“世溪哥哥”,裴世溪的心弦都微微一颤,他对上那双闪烁着盈盈波光,蕴含着千言万语的清浅茶色眼眸,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低下了头,将一切化作了一声长叹:
“萤丫头,你……真傻啊。”
冷萤听到这声儿时的称呼,呼吸一动,眸光瞬间亮了起来,她上前一步,却看见裴世溪伸出手,将压在军情卷宗下的一物缓缓抽了出来。
冷萤眼尖,立时认出了那是何物,她不由心头一跳,难以置信,那竟是……竟是同盟军曾送来的半封“劝归书”!
是的,同盟军曾接二连三,锲而不舍地往幽州送过许多封所谓的“劝归书”,想让奉氏一族放下仇怨,回归家乡,可裴世溪却都不为所动,反将这些书信统统撕毁掉了,却没想到他暗中竟还留了半封下来,也不知他是出于何种心境才做此决定,还将这半封劝归书压在了卷宗的最下方。
或许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曾辗转难眠,看着这半封劝归书思绪万千,难以决断吧?
外头飞雪簌簌,屋中一片悄寂,冷萤只站在裴世溪身旁,静静地看着他伸手摩挲着那半封劝归书,残缺的书信里句句真情实意,尤其结尾那最后几个字,更是清清楚楚地映入了冷萤的眼眸中——
血脉相连,难以割舍,渡海回乡,落叶归根。
冷萤长睫一颤,忽然就湿润了眼眸,奉氏一族在外流落百年,历经坎坷,族人们为了复国大业世世代代的付出与牺牲,殚精竭力走到今时今日,究竟是对是错,究竟又是否……值得呢?
她正失神之际,耳旁忽然传来裴世溪的一声低语:“阿萤,待一切了结后,你想回到云州岛,过上平静安宁的日子吗?”
似乎从未料到裴世溪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冷萤呼吸一动,难掩惊色,却也同时看出了裴世溪眸中的痛苦与挣扎。
她读懂了他全部的心思,也知晓他苦求的一切,他所作所为皆不过是为了奉氏一族,她心绪激荡下,忍不住微微弯下身凑近他,伸出手覆盖住了他冰凉的手背,在他耳边字字轻柔道:
“世溪哥哥,待除掉赤奴王后,你若是想放下一切,日后率领族人重归云洲岛,我便追随你身后,你若是不甘止步于此,依然想光复族中大业,我便为你拿起挽月弓,随你一同作战杀敌,继续守护我们一手建立起来的童鹿国。”
“阿萤,你……”
裴世溪显然未料到冷萤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竟将他看得那般透彻,他们四目相对,久久无言,有什么流淌在他们之间,他泛红了眼眶,而她却是扬起唇角,一字一句愈发温柔而坚定:
“世溪哥哥,我知道你这一生如履薄冰,所行之路布满荆棘,你不论从前山中树下参看佛经,还是后来踏入镇抚司一身血污,你百般谋划隐忍,皆是为了奉氏一族,你已经做得够多的了,奉氏先祖亦不会怪罪于你,你这一生问心无愧,而接下来的路,不管你怎么选,你做出什么决定来,阿萤都会同你站在一起,永不背弃,永不……离开你。”
——
天地悠悠,朔风凛冽,一片雪花轻轻落下,正被站在屋檐下的左崇伸手接了个正着,他凝视着手心中的那片小小雪花,若有所思间,喃喃自语道:
“小陌那家伙怎么还没回来呢,取把佩剑用不着这么久吧?这小子该不会是临阵脱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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