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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他妈坏,你们真他妈坏。”冯小刚笑着说,“真欺负老实人。”
计程车出了城,在笔直平坦的公路上飞驰,两旁是浸满水的田野,沟渠里白亮亮的水汩汩地流着,青灰的天空乌云疾走。远处山麓下的空地上疏落停着细如鸡烟的银白色飞机。
那是座刚刚装修一新便在风吹雨打和人手践踏下里外陈旧褪色了的饭店。每层楼的走廊都很狭窄铺着深红色的化纤地毯,墙壁糊着褐黄色的墙纸,终日客人川流不息,即便是白天开着灯也仍然显得昏暗嘈杂。饭店底层的大厅也很局促,到处摆着弹簧已经凹陷的人造革沙发和落满灰尘、叶片耷拉的盆栽绿色植物。每个角落都或站或坐地挤着一群群在灯光下脸色苍白的男人和个别人女。所有的人都在抽烟吞云吐雾比着手势大声说话,生动地变换着脸部表情或喜或悲,无论白天黑夜饭店上上下下每个房间和厅堂总是挤满人,毫无顾忌地大声喧哗,亮着灯烟雾腾腾。
四个人分头住在顶层的房间里,间或出现在走廊或大厅里的人群中,没人注意他们。四个人总是满身酒气,特别是其中的两男人常常醉得语无伦次东倒西歪。他们在人群中东游西串,和女服务调笑和素不相识的人搭讪,有时甚至无端和人争执,咄咄逼人摆开要大打出手的架式,经人相男又立刻笑容可掬递烟点火邀人共饮。一个叫明松的客人通过攀谈结识了他们中的一人,那个人自称方言,给明松留下了舆在北京的详细地址,“以后有事尽管找我。”
女人常独自呆在顶层的房间里凭窗眺望,窗外马路外面是一座苍苍郁郁的山丘,山上是这个城市的动物园。每到夜深路静时,可以听到从山上黑黝黝的林中传来猿啼虎啸。
长途汽车满载着人飞驶在青翠的大山之间,红色的河水与车行方向相逆而流,滔滔不绝。连绵的大山波伏涌起漫至天尽头。四个人坐在汽车里,随着山路的起伏而起伏。忽而升至山顶,天空地旷,群山尽收眼底;忽见沉至涧边,糙深林密,水声咆哮。河对岸时而出现一座倚山构的小城,房屋错落层叠,云雾散漫缭绕,如一平面悬挂不不讲究透视比例的国画糙图。更多的时候是过不尽的山,流不完的河,枯枯荣荣黄绿不一的丛林糙棵和流逝变幻忽聚忽散的舒卷长云。
移动的云影遮映着明亮的山谷之中。
那是座新修复的古城池,城楼巍峨位于平坝一方山麓之侧,金顶重檐朱柱林列。城外沃野百里阡陌纵横,有村落有畜群,树林簇簇炊烟袅袅。农人拖拉机蠕行道中田埂。空气纯净蓝天无垠,远处群山环抱白雪皑皑、山脚入湖水浩渺闪金烁银,数座宝塔遥遥矗立日光雪光湖光交相辉映塔身清澈剔透。
城中两条大街各由东西南北交叉直贯全城通至四方城门。街旁清一色油漆一新的仿古式样商店茶庄酒馆小吃店杂货铺,堆着一街的大理石器皿烟缸笔筒镇尺花食蒜臼指环桌面,到处青白斑斓水浸墨染,可见云雾可见山水。
四个人流连于店铺之间连买带偷嘻嘻哈哈周身鼓鼓囊囊怀抱手携满载而去。
两个男人宿醉未醒,又在酒铺狂饮米酒,直喝得由红变白,双眼水汪汪。举步维艰,笑声不绝。
那是个位于平坝与崇山峻岭交界处的繁荣小镇。小镇是国家疆土的尽头,镇外千山万水是邻国的疆域。那是个有很多麻烦不安定的国家,政府军正在进攻共产党游击队和叛乱的少数民族分裂主义分子,暮色中的群山间回荡着重炮隆隆轰击声。小镇在暮色中却是人群熙攘,形形色色的不同民族装束的男女穿着拖鞋挤来挤去,五颜六色的服装摊摆列街头,每个人都在向其他人兜售第三国生产的服装电子表假首饰香烟和画片,买主和卖主中都有相当数量的外国姑娘和男人,从相貌服饰和语言上这些邻国人和我国人无法区别,都具有马来人种和蒙古人种的混和特点,都穿着筒裙都会说汉语普通话。毗邻服装街的另一条街上出售熟肉卤蛋水里咖啡和五花八门的饮料以及种种煎烹烤煮之物。接着就是一条冷冷清清的街,这条街上沿街摆着一尊尊乌木雕刻的佛像一架架奇特的兽角和一堆堆带鞘的匕首和式样各异的长刀。
那天晚上,一个老太太卖出了一把鞘柄包着白铁皮镶着七彩玻璃、路灯下看上去很华丽的长刀。
那天晚上,小镇唯一的一座大楼顶层在办着一场喧嚣的一直闹到半夜的舞会,红绿变幻的灯光从楼顶泻下笼罩着整个小镇光怪陆离。有两个外乡男人在路边饮食摊上喝米酒喝吐了、吐得捶胸顿足;之后,他们滴酒未沾,喝了无数杯冰镇鲜柠檬,空腹走了拎着一把华丽的长刀。
那天夜里,在镇上的一家小客店里有过一场互相争执的谈话。先是一个男人拼命解释,说他从一开始就是开玩笑没太认真,别人也不必太认真,他从没想过真的要把这事付诸实施;他说过的话从来都有一多半是信口雌黄,谁要跟他认真谁就傻了,然后他就嘿嘿地笑。一个女人说她不爱开玩笑,不管别人开不开反正她当真,傻就傻。她嘲笑这个男人甚至玩笑也只有喝了酒后才有胆量开,这样一旦酒劲过去就可以不认帐,她说她认识他这么长时间只发现他有酒后开开玩笑的本事。那个男人一点不生气不抬杠只是笑着说,你才知道我是这种人,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我要没这点机胚我还活不了这么大呢。这男人掉脸对在场的另两个男人说,你们爱说什么说什么,你们要是跟这娘们儿哄你们就哄,反正我是退出这游戏了。
我现在已经不爱玩了,我们这种老百胜既没什么荣誉也没什么自尊,涎着脸回去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犯不上爱谁谁吧。一个眉眼跟他有几分肖似的男人说他也无所谓,玩他无所谓不玩他也无所谓。女人问另一个坐在床边抽出长刀用手指试着刀刃锋利程度的男人,你怎么说,你是主角你要打算玩下去,那他们不玩也得玩,只要局面一形成不管他们跑到哪儿,事态总会追着他们发展。我也觉得这游戏有点没劲了,执刀的男人说,太简单太人为,实际上全部游戏在我死后就结束了,剩下得指望别人参加进来你们才能推波助澜地玩下去,这还得你们有兴趣自觉;但凡谁悄悄退出了,很可能整个游戏就搁浅了。你们随时可以退出我怎么办,我一下去可就上不了。我保证我不会退出,女人说,而且只要我不退出谁想退也退不出,女人看了那两个男人一眼。我不相信任何人的保证,拿刀的男人挥起刀劈砍了两下说,我从不拿保证当抵押;依我说游戏可以玩但玩法要变动,所有人都参加进来。拿刀男人兴奋地站起来,我仔细想过了要约束每个人都认真兢兢业业地玩,必须彻底修改游戏,应该搞成一连串的凶杀,咱们几个互相追杀,各显神通,最后幸存的也就是最聪明的荣登凶手宝座,这才轰动,这才有趣,这样游戏也才真正成为游戏。事先决定谁生谁死我总觉得有舞弊的味道也不公平,既然玩的就是心跳也不能光让我一人心跳。
拿刀人站在灯下笑吟吟地看着三个坐在床边的人,钢灰色的刀在灯下锋刃闪着寒光。
“我们不能都死。”沉默片刻,女人说,“还要留下活口去张扬,凶手只会缄口不言。
况且死多了你也会同别人混为一谈。“
“我为什么就不可能是那最后一个剩下来的?”拿刀人举刀至鼻前看着女人说,“我觉得也没必要设专门的宣传员,群众的创造力是无穷的。我们要做的是齐心协力把这种创造力吸引到我们身上。”
“我退出。”一个男人声明。“我甘拜下风。”
“那咱们就一起退出。”拿刀人收刀入鞘。“要么就按我说的玩。”
之后,据说那四个人说说笑笑踏上了归程,也调侃也自嘲但无人再提游戏之事。连关于此事的玩笑也不再开。一路晓行夜宿同行同止,只是所有人滴酒不沾。一路上那些山林野店都备有极清醇的米酒,时而有人笑着提出饮酒的建议,其他人只是笑没人响应。山路颠簸,栉风沐雨,四个人的眼圈黑了皮肉松弛了,山路之疲显于脸上,但每到夜间宿下却神采奕奕通宵打牌,你朝我笑我冲你乐,谁也不去一边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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