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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两人相识到现在,景逸头一回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言语间没有半点迟滞踌躇,仿佛在讲述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一般,将那段本应随着一抔黄土掩埋地下的过往倾数讲与怀里人听。
说母亲在他十岁时被他父亲气的吐血昏厥,拖了仅月余就一命呜呼;说他经历了那样混乱肮脏的一晚,第二日清早起身的时候若不是因为即刻要带兵去漠北,险些自我了断在自己屋中;说那三个兄弟死的时候,他当即就暗自在心中立誓,只要他还有命活着出那刑部大牢,定要自己两名血亲以命偿还……
说到最后,便讲到他带着一行人领圣旨被逐出汴京那日,乔初熏一身红裳钻进他轿子里的情形……景逸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有些自嘲的笑,抵着她的额道:“现在你已知道我是怎样的人,该轮到我问,你厌弃我了么?”
虽然仍是噙着笑容,语气也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心里那根弦却从开始讲述的那一刻就一直绷着。等待乔初熏回答的时候,景逸更是觉得一生中从未有过的煎熬,即便是等待圣旨下来那时,也是不成功便成仁的豪赌快意,不像此时仿佛有无数根细线扯着,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心都会因为那一丝一毫的牵扯而疼痛。
乔初熏嘴唇颤抖的不能自已,待景逸说完最后一个字,一直含在眼眶的泪如仿佛终得以打开闸门,前所未有的汹涌而出,大雨倾盆般潸然而落。即便景逸昨夜已经见识过乔初熏的泪水攻势,见此情形却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
若说昨晚乔初熏掉泪还颇有几分梨花带泪的楚楚可怜,今日这般哭法儿则如天塌地陷似地,擦都擦不过来,阻也阻止不了。景逸连连苦笑,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只能笨拙的拍着背脊,一边轻轻抚着她的发,她这样……
乔初熏哭的愈发止不住势,渐渐喘息都觉得艰难,却还哽着嗓子要回答景逸之前的问话。连连吸了两口气,泪珠儿仍不间断的顺着脸颊滚落,乔初熏抬手抱紧景逸的脖颈,在景逸腿上坐直腰身,脸蹭着景逸颈窝,声音破碎的道:“不会……我不嫌弃……我,我喜欢公子……”
景逸也知道乔初熏究竟有多容易害羞,连牵个小手搂在怀里都要挣扎半天的人,这会儿却主动搂上自己颈子,且直白道出那句喜欢,足可见自己在她心中分量有多重。只是,她能不哭的这么凄惨么……明明是件值得欢喜的事,让她这么一哭,景逸反倒生出一种淡淡的荒谬感,尽管心底难以忽视的涌起一股脉脉暖流……她这个样子,是因为心疼自己么?
乔初熏搂着景逸哭了足有一刻,末了实在是眼睛疼的厉害,虽然一直没怎么哭出声,嗓子也是受不住的,再加上现在身体尚且虚弱,不多时就觉得胸闷气短。可身体受不住是一回事,眼泪一时半会儿还真有点收不回来。只能略显急促的喘息着,却仍靠在景逸颈窝默默掉泪。
景逸也觉得她这样一直哭不是办法,只得将人拖下来抱在怀里,拿出帕子帮她擦拭脸颊,一边叹着气道:“说这个本是想让你安心,若说嫌弃,我都被世人厌弃了二十多载,你那点事跟我过去所作所为相比,真算不得什么……”
乔初熏依偎在他怀里,一听他这样说更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断断续续的喘着气道:“公子不要这样说……我,我……公子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好人……”
景逸见她说着说着又要哭,也是被磨的没法儿了,只得亲上她的唇堵着嘴,一边还得渡几口气过去。过了半晌才放开她,低声威胁:“说了再哭就亲,你当我只是说着玩的?”
乔初熏眨了眨眼,不妨因为先前眼眶里积聚的泪水,又掉了一滴出来,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唇,连连摇头。景逸被她那娇憨模样逗的弯起唇,将她放在榻上,起身去投湿了块布巾过来,帮她擦了擦面以及双手,又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下。最后又帮她把毯子往上拽了拽,握着她的手道:“现在给我讲讲,那个乔子安跟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日将人点住穴道关押入大牢的时候,那人曾疯了一般大喊乔初熏是他的,且又笑又吼的说了许多事。虽然听得不十分明白,但依照他的言语,乔初熏与他是自小便相识的。又联想起那日他带着家丁欲将乔初熏捉拿回府的情形,包括景逸在内的几个知情人都觉不解。
按照常理,他若是真心喜爱乔初熏,怎么可能帮着乔府将人捉回去嫁给那样一个男人做妾?可若不是喜爱的发痴发狂,又如何会一路追随到此,做出这一连串丧心病狂的事来?
话又说回来,且不说他强掳良家女子,私自囚禁并意图伤害他人身体的罪行,单就他作为初安堂大当家这一点,官府就不可能轻易放了他。再加上先前初安堂有人跟上头官员联系为初安堂疏通,以及此次整整三日将自己行踪完全掩藏的不留一点痕迹,这个乔子安,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因此景逸跟乔初熏打听乔子安的事,一部分是因为私人情感,毕竟他搁在心尖儿上捧着的宝贝被人无声无息掳走三天险些救回不来了,他肯定要摸清楚对方底细,也得弄清这两人从前纠葛。另一部分还有公事的成分在,从乔初熏这儿多了解一些情况,对于他们理清案情以及破解这人来路都大有裨益。
乔初熏咬了咬唇,轻声将与乔子安从相识一直到今时今日那些点滴一股脑讲了出来。说到最后,半垂着眼帘,一双小手轻轻攥紧景逸手掌,语调里带了一丝哽咽:“说起来,从十岁那年他因为私自带我出府而被鞭笞之后,我就极少再见过他。他……每年逢年过节时见他……他变化很大,说话以及行事愈发不像小时候……”
乔初熏犹豫再三,还是复述了乔子安十六岁时在她门前说的那句话:“他说,自古智者不必仁,仁者必智。我既有惊世之才,为何要托付于一般蠢材浪费时间!”
“他让我等他三年,说三年后,定会来……”
景逸见她蹙眉咬唇的模样,知道依照她的脾性,自是讲不出那句话,便把话接过来,道:“定会怎样,娶你么?”
乔初熏轻轻点了点头,抬首飞快瞟了景逸一眼,眉眼间也透出几许怅惘:“那天是我十三岁生日,我当时……我不知道他是当真的。”如果早知道他那时便有了那么重的心思,如若一早就跟他言明自己对他尚没有半点情思,是不是就不会酿成今日灾祸?
景逸摇了摇头,目中露出几许深思:“初熏,你不懂人心。他既然会说出那样的话,足可证明他一早就下了决心。这与他是否喜欢你无关,他自认有才思本领,又有足够大的野心,这样的人一旦走上歪路,便再没有回头一说。”
乔初熏沉默半晌,有些迟疑的道:“他囚禁我的地方,好像是一处药堂……那几日我总能闻到一股很浓的草药味道。”
景逸也没打算隐瞒她:“就是初安堂。”那日他们赶到的时候,先是派兵将整个药堂围了严实,接着景逸连同一众影卫悄无声息的进到里面,四处找寻乔初熏的踪迹。他们在院子里一处房间看到那碗尚且打碎在地的蛋羹,见东西还温热着,又看床上明显有人躺过的痕迹,就猜到人肯定还在这里。
最后还是高翎最先发现院中一处石桌似有蹊跷,景逸率先下去,一进到密室就发现乔子安正一边用银针将人控制住,一边还喂乔初熏吃下某种药丸。事后证实正是乔初熏一连吃了几日的曼陀罗。
乔初熏也反应过来乔子安将药堂取名为“初安堂”的寓意,一时间神色愈加黯然。那不过是幼时的童言童语,却不想他一直都记在心上:“我小时候……那时爹还没有将我关在院子里不让我出来。乔子安刚进府不过半载,我跟他讲,长大了要开一家我自己的药堂,每日给人诊脉看病。他那时比我略长几岁,便说要跟着我做我的药童,每日帮我碾磨药材……”
景逸一听这话当即就黑了脸。又见她眉间隐有怀念,更是有如吃了颗又酸又涩的杏子一般,拉起乔初熏手示意她看自己:“不许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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