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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国建立于百年之前,依傍太行东麓,因“国中有山”而得名。与中原几国不同,他们的先祖曾游牧于雍州之北,民风剽悍,能骑善射。国力鼎盛之时有战车九千,而这都城灵寿,更是紧依太行山脉,易守难攻。
虞儿随太子雍肥义一行步入灵寿城,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当初她百般设计,希望太子雍不要出使中山,便是不希望残暴无道的中山国君有了赵国这一重倚靠。若是知道他们自己死,会有司马喜逼宫这一茬事,她又何必惹祸上身,弄巧成拙,差点被当刺杀太子雍的刺客。
经过多年内乱,灵寿城早已不复当初繁盛模样,东西两市场内酒肆闭锁,门可罗雀,即便春风吹过,亦难掩萧条之景。
虞儿专注看着视线尽头的宫城,似是想穿越层层尘埃,看看十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自己父亲见罪于人,被腰斩于闹市口。子苏看出虞儿的心事,一拉她的衣袖,故轻松道:“哎,这地方这么破,晚上我们要去哪里住店呢?”
“空心树桩子我都睡过,还怕这个不成”,虞儿一脸无所谓,见一侧的太子雍神色比平素还要肃然,她附在子苏的耳边道:“太子殿下怎么了?又拉着个脸儿,像是谁欠了他八百钱似的”
“你莫看殿下人还站在这里,脑中所想却只怕已经率部杀到灵寿城下,开始攻城了罢。”
虞儿本心情不佳,此时却笑出声来,怕人觉察又自行捂了嘴:“别的国君登戎车指挥打仗,我们太子只怕只能踩高跷罢?坐个车都把他吓成那样,往后还怎么登戎车打仗啊?”
虞儿笑得灿若春花,子苏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与肥义都知道,太子雍聪敏好学,雄才大略,若能身登戎车,建功立业睥睨天下,此生功绩定不会逊于其父。可十年来,他们什么损招都用了,却还是没有办法帮他克服心中痼疾。
夕阳西下,这座山中城内又起了冷风,肥义却是满头大汗,不必说,带着这五个孩子在城里转悠,远比他想象中难,他当时怎就脑袋一热,答应太子雍来此处的要求,若稍有闪失,太子雍少了一根汗毛,岂不是要了他的命去?
肥义如此想着,草木皆兵,连飞过的蚊蝇他都要多看两眼。正当这时,忽有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浑身是血踉跄逃命而来,一头栽在了太子雍脚下,拽着他的衣摆央求道:“救……命……救我……”
肥义手一哆嗦,差点拔刀,所幸荣六反应极快,立即将那姑娘推至一旁。荣九一时忘了自己身着女装,才要扎架势,却被裙摆一绊,齐胸襦裙踩下半截,差点露出内里塞的布团。太子雍未有一瞬的犹疑,径直走了过去。虞儿虽起了恻隐之心,但也知道中山国与赵国不同,当街打死奴隶乃是再寻常不过之事,不敢强出头,给太子雍惹祸。
正当虞儿踟蹰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肥义忽然命令道:“快,快……把她扶起来!”
肥义鲜少如此激动,竟还破了音,众人都骇在了原地,半晌才将那摇摇欲坠的少女扶起。肥义看着少女脸上刺着中山王室奴隶的黥字,手臂上却纹着桃形的图腾,圆乎乎的身子因激动而颤抖,良久,才压抑着情绪,对那气急败坏赶来的奴隶主一礼:“这丫头多少钱,卖给我罢。”
长街上,行人往来如旧,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一个卑微低贱的女奴,更莫提没来由便要将她买下。子苏从未见过肥义如此失态,亦不知道他为何要买一个素未谋面的丫头。他母亲去世得早,肥义若是想续弦,何须等到今日,也断不会对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奴一见钟情吧?
那奴隶主亦是觉得莫名其妙,破口骂道:“我的奴隶凭什么卖给你?快滚!”说着,便伸手抓过那姑娘乱如麻草的头发,拖拽着她就走。
肥义既然敢提出这要求,便已有了对策,他伸手拦住那人的去路,低语道:“此人是从宫里逃出来的,你竟敢擅自留用为奴,就不怕被卫兵发现,削了你的脑袋吗?”
那奴隶主果然登时变了脸色,却仍色厉内荏不肯屈服:“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子苏见状,拿出满满一包刀币递上,好言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把她买下,行个方便罢。”
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那奴隶主掂量片刻,果断接过,松了抓着那姑娘的手,还怕有诈,倒退着走了几步,猛然一回身,急速跑回了小巷中。
人就这样买下了,虞儿与荣六荣九都傻在原地张着嘴,直到肥义转过身来,唤道:“傻着干什么?还不快找个郎中,给她看看伤!”
灵寿城驿站里,子苏找来一身干净衣袍,让那姑娘换上,她却不肯,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不吃不喝,只是一直不停地掉眼泪。
若干年前,肥义独自策马往燕山探路,遭遇大雪差点殒命,幸而撞上彼时正在那里牧马的虞儿的父亲,他割了马血喂肥义,才保全了肥义的性命。同为肥子国后裔的他们,手腕上纹着与这姑娘一模一样的桃状图腾,象征着西周时肥子国最有代表性的特产:蜜桃。如此说来,这姑娘应当与肥义、子苏和虞儿同族,只是为何被中山王室征为奴婢,又为何逃出宫来,实在不得而知。
肥义请太子雍到一旁,低声道:“此女做过中山王室的奴仆,应当知晓中山国的变故。请殿下准臣与子苏同此女交流一番,定能问得对我们有用的情报。”
这女奴虽面部有黥字,但容貌姣美,确实有几分姿色,荣六荣九本也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此时听肥义这般说,都觉得十分无趣。
旁人皆看这女奴生得漂亮,太子雍却只看她的眉眼与虞儿有几分相像,听肥义如说是,他微微颔首,起身而去。肥义不再耽搁,即刻赶走了闲杂人等,与子苏一道向那姑娘问话。
虞儿听说自己与那姑娘同族,很是激动,谁知还没来得及攀谈,便也被肥义赶出了门。
虞儿气不过,躬身撅着腚在窗棂下偷听,谁知忽有块小石子径直打中了她的屁股。虞儿麻利地旋过身,只见太子雍站在身后丈远处瞪着她,明明一身粗布麻褐,像个乡下野郎,他却背着手,一派太子风范。
惹不起偏生还躲不得,虞儿悄然起身,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道:“有什么吩咐,若是无事,我就走了。”
“鞋。”
“啥?”虞儿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太子雍在说什么。
太子雍眉头紧蹙,一脸嫌恶地看着虞儿。虞儿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竟看到自己不知何时踩上了狗屎,她尖叫一声跳着脚,难辨是故意还是无意,不偏不倚踩上了太子雍的皂靴。太子雍再也无法淡定如初,怒不可遏道:“喂!你找死啊!”
忽然间,驿站外传来一阵打马声,数十匹骏马扬蹄嘶鸣,最终驻步在驿站门前,两人都不敢动了,立着耳朵,只听前堂有人高声叫道:“官府查人,快让所有宿客都到堂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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