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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特迈了半步想跟上去,又停住了。他不会留下这些东西不要的,他说道,轻抚着装乐器的皮盒子,你相信他刚才的故事吗?岚耐心地在雨桶旁边坐下:马特,你怎么了?这不像你啊,我好多天没见你笑过了。我讨厌像兔子那样被人追杀。马特粗鲁地打断了他,又叹了口气,仰头靠着旅店的砖墙。就算是这样,他看起来还是绷紧了神经,眼睛警惕地转动着。对不起。接连不断的逃亡,遇到这个那个陌生人,还有所有的一切。我变得神经质,每次我看着某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他会不会向黯者告发我们,或者想欺骗我们,抢我们东西,或者光明啊,岚,这些事不会令你紧张不安吗?岚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的大笑:我早已经吓得不知道什么叫做紧张了。你猜艾塞达依对他的侄子做过什么事?不知道,岚觉得心神不安,就他所知,男人只会因为一个理由惹上艾塞达依的麻烦,我想,跟我们不一样吧。我想也是,不会跟我们一样。两人靠着墙壁,沉默了。岚也不知道他们静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吧,感觉就像一个小时般漫长。他们在那里,等索姆回来,等巴提和戈伯打开窗户指认他们是暗黑之友。然后,巷口出现了一个男人,他的个子很高,斗篷的兜帽拉得很低遮住脸孔,尽管天色还亮,他的斗篷却像黑夜一般漆黑。
岚慌忙爬起来,伸紧握塔的宝剑,指节发疼,口里干得冒烟,拼命吞口水也无济于事。马特也站了起来,一伸进外套。
男人走得更近了,岚的喉咙随着他的脚步攥得越来越紧。突然,男人站定了,一把扯下斗篷的兜帽。岚双脚一软几乎跪倒。是索姆。
啊,既然你们俩都认不出我,吟游诗人咧嘴笑道这个伪装不错么,一定能混出城门。索姆从他们身边走过,开始迅速把他那件补丁斗篷里的东西转移到新斗篷上,动作快得岚来不及看清那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宝贝。这时候,他才看清楚那件新斗篷是深棕色。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口里仍然发干,喉咙仍像被拳头攥着一般。是棕色,不是黑色。马特的仍然藏在外套里,看着索姆背影的样子竟像是仍在考虑是否要使用那把匕首。
索姆抬头瞄了他俩一眼,然后更严厉地看着他俩:现在不是在这里发抖的时候,他熟练地用补丁斗篷把乐器盒子打成包袱,斗篷的里子朝外藏起五彩补丁,我们每次一人,逐个从这里走出去,互相之间保持在视线之内的距离,这样子不容易引人注意。你能不能驮起背来走路?他又对岚说道,你的身高太显眼了。他把包袱甩到背上站起来,带上兜帽,白发的吟游诗人摇身变成了一个穷得买不起马、更租不起车的普通旅行者。走吧。我们已经浪费不少时间了。岚完全赞成索姆的办法,虽然如此,他离开小巷走进外面的广场前还是犹豫了一下。外面只有零零散散的行人,没有人往他们多看一眼多数人连看也不看但是他还是绷紧了肩膀,随时准备听到有人大喊暗黑之友,然后这些普通人都会应声变成谋杀者。他扫视眼前的开阔广场,只看到人们在忙着各自的日常事务。当他把视线收回来时,广场间出现了一只迷惧灵。
至于这只黯者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根本无暇猜想,因为它已经开始朝着他们人走来,缓慢却致命,如同一只盯上猎物的猎食动物。行人如突然遇到急事般纷纷走避,连看也不敢看。广场很快就空了。
那漆黑的斗篷把岚定在原地。他试图召唤虚空,但此刻就像在迷雾瞎摸一般困难。黯者那隐藏在兜帽下的注视直刺入他的身体,把他的骨髓寸寸冻结。
不要看它的脸,索姆低声说道,声音发抖沙哑,就像是一点一点地挤出来似的,见鬼了,不要看它的脸!岚几乎是呻吟着把视线扯开,这就像把吸附在脸上的水蛭撕走一般痛苦然而,即使他盯着广场上的石头,他仍能看到迷惧灵正在靠近,就像一只戏弄老鼠的猫,在咬死它之前尽情享受看着它徒劳挣扎的乐。黯者跟他们的距离已经缩短了一半。我们就站在这里等它吗?他咕哝道,我们得逃逃走。但是,他无法挪动自己的双脚。
马特终于把红宝石匕首拿了出来,抖着握着,牙齿紧咬嘴唇,面容因恐惧而扭曲。
心里要想索姆咽了咽口水,嘶哑地继续道,心里要想着你一定能逃脱,听到吗,小子?他开始自言自语,岚只能听到欧这个词。突然,索姆怒道:我一开始就不该跟你们这些小子搅到一起的。真是不该。他一抖肩膀,把用补丁斗篷打的包袱卸下塞到岚的。给我好好照看这些。我说跑的时候,你们俩立刻就跑,不要停,一直跑到卡安琅去。去找女王的祝福。这是一家旅店的名字。你记好了,万一你给我记住就是。我不明白。岚问道。迷惧灵离他们不到二十步了。他的双脚如灌铅般沉重。
你记住就是!索姆厉声吼道,女王的祝福。现在,快跑!他伸出双在他们两人肩上各推了一把,岚在这一推之下迈开了脚步,跟马特一起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
快跑!索姆也长长地咆哮着一跃而起,却不是跟在他俩后面,而是冲向了迷惧灵。双挥舞着如同在舞台上表演一般,匕首随之出现。岚停住了,但是马特拉着他继续往前冲。
黯者大出意料,从容不迫的脚步变成蹒跚躲避,向腰间的黑色邪剑伸去,可是吟游诗人的长脚飞快地迈过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迷惧灵来得及把剑完全拔出之前已经撞了上去,一起滚倒在地。广场上剩下的几人立刻逃得精光。
快跑!广场的空闪耀起刺目的蓝光,索姆开始惨叫,但是他仍然勉强挤出一个词来,快跑!岚照做了,吟游诗人的叫声在身后追赶着他。
他把索姆的包袱紧紧抱在胸前,拼近全力逃跑。恐惧如同波浪一般,浪尖随着岚和马特的奔跑从广场迅速扩展至全镇。他们经过商店,店老板立刻抛弃店外的货物,关上店名。窗户后惊恐的脸孔一闪而过。那些在广场附近亲眼看到的人在街上惊惶乱跑,互相碰撞,被撞倒在地的人若是没能及时爬起,立刻被别人踩在脚下。白桥镇乱得像个翻倒的蚁窝。
岚和马特向着城门跑去时,岚忽然想起索姆说过他的个子太高,他也不慢下脚步,只是边跑边尽量缩起肩膀。负责看门的两个看门人,戴着铁盔,穿着粗劣红外套配着白色领子,外罩一件盔甲,握着里的长戟,担心地朝镇里张望,无心照看那些包着黑铁皮的粗厚木门。其一人瞥了瞥岚和马特,也没有在意,因为他们俩只不过是正在往镇外逃去的许多人之一。镇民纷纷涌出城去,男人喘着大气拉着妻子,女人流着眼泪抱着婴儿拖着号哭的孩子,脸色苍白的工匠们身上还穿着工作围裙,里还拿着工具。
岚边跑边模糊地想,应该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究竟往哪个方向跑了的。索姆,噢,光明救我,索姆。
身边,马特踉跄了几步。两个人一路狂奔,直到所有跟他们一起逃出的镇民都落在身后,直到镇子和白桥被远远甩在后面。
终于,岚跪倒在地,大口吸着气,喉咙像被撕裂一般疼痛。身后的路一直延伸,消失在光秃秃的树林后,空无一人。
起来。起来。马特喘着气催促道,脸上又是汗又是灰,也快要撑不住了。我们得继续走。索姆,岚念道,抱紧了怀索姆的斗篷包袱,里面的乐曲盒硬邦邦的,索姆。他死了。你看见了,也听见了。光明啊,岚,他死了!你也说伊娜,茉莱娜,还有大家,都死了。如果他们都死了,为什么迷惧灵还在找他们?你说?马特也跪倒在他身边的尘土上:好吧。也许他们还活着。但是索姆你亲眼看到了!见鬼,岚,我们也可能会死啊。岚缓缓点头。身后的路还是空的。他心期待着希望着索姆会出现,大步走过来,吹着胡子告诉他们,你们真是件大麻烦。卡安琅,女王的祝福。他挣扎着站起来,把索姆的包袱甩到背上跟自己的毛毯卷背在一起。马特抬头看着他,眯着眼,带着警惕。
我们走吧。岚说道,开始向着卡安琅走去。马特喃喃自语了几句,才跟上来。
两人低着头默默走路,风吹过,卷起漫天尘土。岚时不时就回头张望,可是,身后的路,总是空的。
珀林跟随徒洒安人的车队慢悠悠地往东南移动,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游民的行进从容不迫,根本不着急。他们从来就不曾着急过。每天,五彩的旅行马车直到太阳高挂才出发,如果恰好遇到合适的营地,即使下午才刚过了一半,他们也会停下来扎营。他们养的巨獒跟在马车旁边轻松地小跑着,很多时候连小孩子也是这样,他们毫不费力就能跟上马车的速度。任何关于多走几步路、或者走快一点的建议都只能换来大笑,或者一句啊,你忍心让那些可怜的马儿工作得那么辛苦吗?令他意外的是,伊莱迩也不着急。他是不肯坐马车的,宁愿走路,有时候还会在队伍前面帮忙开路可他就是不提离开的事,也从来不催促他们。
这个一身皮毛的大胡子怪人跟温和的徒洒安人如此不同,不论他在哪辆马车旁,都十分显眼。即使他远在营地的另一边,也能一眼认出他来。这不全是因为衣着的关系。伊莱迩的一举一动都带着狼的慵懒,他的皮衣皮帽只不过是加重了这种气质而已。他的身上如同火焰散发热量一般自然地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和游民形成鲜明对比。徒洒安人不论老少,都是一天到晚开开心心,他们的举止没有任何危险,只有欢乐。孩子为了享受奔跑的乐,自然很喜欢互相追逐游戏。但是在徒洒安人之,就连老人也是脚步轻盈庄重,却又像踩着多彩的舞步。每一个人,不论何时,不论站或者走,不论营地里是否有音乐,似乎都随时准备起舞。至于音乐,营地里没有音乐的情况是非常罕有的。不论扎营还是上路,几乎一天到晚,马车之间都有提琴和笛子、洋琴和筝鼓和谐地奏着乐曲。快乐的曲子,愉悦的曲子,欢笑的曲子,忧伤的曲子,只要营地里有人是醒着的,通常就会有音乐。
不论伊莱迩走过哪辆马车,都会得到友好的点头和微笑,不论他停在哪个营火旁,都会受到愉快的招呼。但是,珀林知道,这些开放的、微笑的脸,只是游民在外人面前的礼貌,隐藏在这张脸底下的,是对未能完全驯服的野鹿的戒备。笑容的背后,深藏着对艾蒙村两人是否会造成威胁的担心,随着日子的过去,这种担心只是减弱了少许。对于伊莱迩,他们的戒心更深,就像夏日空气散发的热气一般,而且,这种戒心从未减弱。他们在他的背后时常常公开地看着他,似乎疑惑他究竟想怎样。当他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本来时刻准备起舞的双脚似乎也时刻准备逃跑。
另一方面,伊莱迩当然也对他们的叶之路非常的不适应。每次他跟徒洒安人在一起时,总是歪着嘴角。表情不像是迁就,当然也不是轻蔑,只是他恨不得能躲到别处而已。可是,每次珀林提出离开时,伊莱迩都用抚慰的语气说,再休息几天吧。
你们在遇到我之前吃了不少苦头,伊莱迩这样说道。珀林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提起了,也许是第次或者第四次吧,而且,你们未来的日子将更加难过,有半兽人和类人的追赶,有艾塞达依朋友。他口里塞满了依拉的干派,边嚼边朝珀林笑笑。即使他在笑,那双金黄的眼眸仍然敏锐,甚至可能比不笑的时候更甚。那是猎人的眼睛,极少露出笑意。他懒懒地躺在乐恩的营火旁,如常地拒绝坐在当凳子用的圆木上,见鬼,别忙着把自己交到艾塞达依里啊。如果被黯者找到我们怎么办?如果我们一直在这里等,又怎么能阻止它们?匹狼挡不住它们的,游民连保护自己都不会,更帮不上忙。半兽人会屠杀他们,那将是我们的错。反正我们迟早要离开他们,不如早些走吧。我有某种感觉,它叫我等待。再过几天吧。某种感觉!放松点,伙计。你得学会随遇而安,该跑就跑,该打就打,该歇就歇。你到底在说什么,某种感觉?吃点派吧。依拉虽然不喜欢我,不过每次我来时,她都拿美食招待我。跟这些人在一起时,总会有好吃的。到底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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