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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第1页）

一直等到十二点多钟，晚香才扭了一扭身子，凤举连忙上前扶着道：&ldo;你这家伙，一不小心，你就会滚到地下来了。&rdo;晚香听到有人说话，人就清醒了些，用手揉着眼睛，睁开一看，见凤举坐在身边，仍旧闭上了眼。闭了一会儿，然后睁开来，突然向上一坐，顺手把盖在身上的毯子一掀，就站起来。凤举一把捞住她的手，正想说一句安慰她的话。她将手使劲一牵，抽身就跑进房里去了。凤举候了半晚，倒讨了这一场没趣，也就跟在后面，走进房里来。晚香正拿了一把牙梳，对了镜子，梳着自己头上的蓬松乱发。凤举对她的后影，在一边坐下，叹了一口气道：&ldo;做人难啰！你怪我，我是知道，但是你太不原谅我了。&rdo;晚香突然回转身来，板着脸道：&ldo;什么？我不原谅你，你自想想，我还要怎样原谅你呢？爷们都是这样，有了新的，就忘了旧的，见了这个，就忘了那个，总是做女子的该死！&rdo;凤举听了她的话，知道她是一肚子的幽怨，便笑道：&ldo;你不用说了，我全明白。&rdo;晚香道：&ldo;你明白什么？你简直就是个糊涂虫。&rdo;凤举笑道：&ldo;你骂我糊涂，我知道这是有缘故的，无非是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过这种寒年，很是冷淡，觉得我这人不体谅你。但是你要想想，又是家事，又是公事，双料地捆在身上，我不能全抛开了来陪你一人。&rdo;晚香道：&ldo;你不要瞎扯了，到了这年边下，还有什么公事？&rdo;凤举道：&ldo;惟其不懂，所以你就要错怪人了。这旧历年，衙门里向来是注重大家得照常的办公。况且我们是外交部，和外国人来往，外国人知道什么新历旧历年哩？他要和我办的公事，可得照常的办。家里的事呢，一年到头，我就是这几天忙。你说，我一个人两只手两条腿，分得开来吗？&rdo;晚香道：&ldo;说总算你会说，可是很奇怪，今天晚上，你又怎么有工夫来了？&rdo;凤举笑道：&ldo;不要麻烦了，酒喝着醉得这样子，应该醒一醒了。&rdo;便吩咐老妈子打水给少奶奶洗脸。又问家里有水果没有？切一盘子来。老妈子说是没有。凤举道：&ldo;这几天铺子里都收得晚，去买去买。&rdo;于是又掏出两块钱，吩咐听差去买水果。水果买来了，又陪着晚香吃。这个时候，就有一点半钟了。晚香虽然是有他陪着，却是老不肯开笑脸，这时突然向凤举道：&ldo;你还不该走吗？别在这里假殷勤了。&rdo;

凤举本也打算走的，这样一说他就不好意思走了。便笑道：&ldo;你不是为了一个人冷淡，要我来的吗？怎么我来了，又要我走？&rdo;晚香道：&ldo;并不是我要你走。大年下弄得你不回去，犯了家法，我心里也怪过意不去的。&rdo;说着，就抿嘴一笑。凤举伸了手扯住她两只手，正要说什么，晚香一使劲，两只手同时牵开，板了脸道：&ldo;别闹，我酒还没有醒，你要走，你就请吧。&rdo;说时，她一扭身坐到一张书桌边，用手撑了腮，眼睛望着对面墙上，并不睬凤举。凤举笑道：&ldo;你看这样子，你还要生气吗？&rdo;晚香望了他一眼，依然偏过头去。凤举见晚香简直没有开笑脸，空有一肚子话，一句也不能说，只得也就默然无声，在一边长椅上躺下。晚香闷坐了一会儿，自己拿了一支烟卷抽着，抽了半支烟卷，将烟卷放在烟灰缸上，又去斟茶喝。喝完了茶，回头看那烟时，已经不见了，凤举却衔了半截烟，躺在那里抽。晚香也并不做声，还是用两手撑了腮，扭着身子，在那里坐下。凤举笑道：&ldo;我们就这样对坐着，都别做声，看大家坐到什么时候？&rdo;晚香道：&ldo;我哇，我真犯不着呢。&rdo;说毕，一起身，就一阵风似的解了衣服，只留了一身粉红的小衣，就上床去，人一倒在枕上，顺手抓了棉被，就乱向身上扯。凤举道：&ldo;唉！瞧我吧。&rdo;于是走上前，从从容容地给她将两条被盖好。闹了这一阵子，外面屋子里的挂钟当当又敲着两下过去了。凤举一看这种情形，回去是来不及的了。他一人就徘徊着，明日回家要想个什么法子和佩芳说，免得她又来吵。正是这样踌躇未定，晚香在被里伸出半截身子来说道：&ldo;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走？再不走，可没有人给你关门了。&rdo;凤举道：&ldo;谁又说了要走呢？&rdo;晚香道：&ldo;我并不是要你在这里，这些日子，我都不怕，难道今天晚上我就格外怕起来了吗？&rdo;凤举皱了眉道：&ldo;两点多钟了，别啰嗦了，你就睡吧。&rdo;晚香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就睡下去了。这一晚上，凤举也就极笑啼不是、左右为难之至。

到了次日上午，陪了晚香吃过早点心，又吩咐听差买了许多过年货，这才回去。这天就是除夕了，像他这样钟鸣鼎食之家，自然是比平常人家还要加上一层忙碌与热闹。凤举却只坐在账房里，并没有回上房去，一直快到下午两点钟，才借着换皮袍子为由，回到自己屋里去。佩芳因所放出去债款，居然都收回来了，料到凤举奔走款子，席不暇暖，绝没有工夫到姨太太那里去。凤举昨晚一晚不见，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凤举却又做贼心虚，心想，自己首先破坏了条约，佩芳吵起来，倒是名正言顺。在这种大除夕日子，弄出这些不堪的事情来吵，未免难为情。因此走到自己院子里，就很不在乎似的向屋里走。不料佩芳在玻璃窗里看见，连连嚷道：&ldo;别进来，别进来！&rdo;凤举想道：&ldo;糟了，又要吵。&rdo;还未曾进屋，先就嚷了起来，简直是不让我进房。于是只好站在房门外走廊上发愣。原来这个时候，佩芳正在屋子里盘她那一本秘账，桌子上有现款，也有底账，也有银行里的来往折子。这要让凤举进来撞见了，简直自己的行为是和盘托出，无论何人，这是要保守秘密的。所以老远地看见凤举，赶忙就一面关起房门，一面嚷着别进来。就在凤举站在走廊下发愣的时候，她就一阵风似的，将账本钞票向桌子抽屉里一扫，然后关了抽屉，将锁锁上。这才一面开门，一面笑道：&ldo;吓我一跳，我说是谁？原来是你。&rdo;凤举听他夫人说话，不是生气的口吻，这又醒悟过来，以为他夫人不让进来是别有原因，并非生气，也就连忙在外面笑道：&ldo;你又在做什么呢？老远的就不要人进来。&rdo;佩芳由里面屋子里已经走到了外面屋子，凤举见她穿的驼绒袍子一溜斜散了肋下一排纽扣，她正用手侧着垂下去，一个一个地向上扣。凤举道：&ldo;不迟不晚，怎么在这时候换衣服呢？&rdo;佩芳道：&ldo;我原是先洗了澡，就换了小衣了，因为穿得太不舒服，我又换上一件了。&rdo;凤举是自己掩藏形迹不迭的人，哪里敢多盘问佩芳？只要佩芳不追究他昨天晚上的事，他已算万幸，所以换了一件衣服，他就走了。他的年款本来是东拉西扯勉强拼凑成功的，有一部分是在账房里移挪的，总怕柴先生处之不慎，会弄出什么马脚，所以他自己总坐在账房里以便监督。

他到账房里时，燕西也在那里坐着，凤举笑道：&ldo;这里忙得不能开交，你一个闲人，何必跑到这里来？&rdo;燕西道：&ldo;何以见得我是个闲人？我也不见得怎么闲吧？这两天为了钱闹饥荒，我是到处设法。&rdo;柴先生听说，望了一望凤举，又望了一望燕西。凤举道：&ldo;你何至于闹得这样穷，今年下半年，你便没有大开销呀？&rdo;燕西笑道：&ldo;各有各的难处，你哪里知道。&rdo;凤举道：&ldo;你有多少钱的亏空？&rdo;燕西道：&ldo;大概一千四五百块钱。&rdo;凤举昂着头笑了一笑道：&ldo;那算什么，我要只有你这大窟窿，枕头放得高高的，我要大睡特睡两天了。&rdo;燕西道：&ldo;是要还的零碎账，还有过年要用的钱呢！这一叠起来，你怕不要两千。&rdo;柴先生笑道：&ldo;不是我从中多嘴，我看几位少爷，没有不闹亏空的。这亏空的数目，大概也是挨着次序来，大爷最多，二爷次之，三爷更次之，七爷比较上算少。&rdo;燕西道：&ldo;这一本烂账，除了自己，有谁知道？我想我的亏空，不会少似二爷吧？&rdo;凤举道：&ldo;往年你交结许多朋友，这里吃馆子，那里跳舞，钱花的多了，或者有之。最近这半年中，我没有看见你有什么活动，何以你还是花得这样厉害？&rdo;燕西道：&ldo;你不是说一两千块钱，很不算什么吗，怎么你又说花多了？&rdo;凤举这可不能说，我花了不算什么，你花了就算多，只得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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