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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第1页）

接着一阵皮鞋响声，梁大夫和他太太，都穿了白色的罩衣，后面李升一只手提了一个大皮包，跟着进来。郑而重之的样子，似乎在电话里所听到的话，是很危险的了。他夫妇俩和金太太寒暄了两句，马上就测温度，听脉，先忙了一阵。梁大夫为特别尊重少奶奶起见，自己避到外边屋子去，让他太太再在清秋身上，仔细检查了一遍。检查完了，梁太太将梁大夫叫进来，说说中国话，又说说德国话，讨论了许久。梁大夫似乎还不敢决断，又将脉听了听，因对金太太道：&ldo;据我仔细检查，不像是产科里的病，是受了感冒。但不知道这位少奶奶，到过屋子外面没有？&rdo;金太太道：&ldo;到过的，昨天晚上，还在院子里看月亮呢。&rdo;梁大夫一面在皮包里把酒精灯、药瓶子向外搬，一面向他太太点着头，似乎有把握似的，对金太太道：&ldo;这就不错了，是感冒。因为产妇抵抗力小，所以病势来得凶。这二位少奶奶添孙少爷的时候，府上都看护得很好。&rdo;大夫说了这话，眼望着佩芳和慧厂。金太太心想，难道我们对这位少奶奶就看护得不好不成？只是这话放在心里，却不好说出来罢了。大夫忙碌着给清秋扎了一针，将皮包内的小瓶子药水，由她口里灌进去一瓶，站在旁边望着。清秋哼哼两声，已渐渐有些清醒。

这时，屋外一阵脚步乱响，男女仆人抢着进来报告，说是冷太太到了。金太太迎出房门一看，冷太太已是踉跄走进房来。向着金太太伸了两手互相握着，望了她道：&ldo;又得要你操心了。&rdo;一面说着话，一面向里走，对屋子里的人点头，各称呼了一声。就走到床面前，伸手摸着清秋的头脚和手心，见她昏迷不醒，连叫了两声孩子，那眼泪就像抛珠一样，不断地流将下来。金太太一想，人家就只有这一个姑娘，也难怪人家看着心里难受。因拉着冷太太坐下道：&ldo;大夫说，不过是受了感冒，不要紧的。你知道，我自遭了丧事以后，心绪恶劣到一万分，偏是……&rdo;说到这里，看了一看大夫，便道：&ldo;今天因又有别的事发生，我不能十分照顾到她。&rdo;冷太太道：&ldo;这孩子实在也太不小心了，有了许多下人伺候着，还会受感冒？&rdo;说着，不住地叹气。接着凤举和鹤荪也来了，在外面屋子里，请了大夫去问病。冷太太一看，就是不见自己姑爷，本想问一句，料着金太太也答不出所以然来。若是有原因不见面，她不待问，已经自己先说出来的了。金太太和冷太太说着话，却见她很注意到外面屋子里谈话。过一会儿大夫走了，凤举、鹤荪也进屋子来看了一看，然后走去。冷太太道：&ldo;他们哥儿几个，倒是很和气，彼此的事，也都能帮着做。姑爷不在家，就得烦大哥二哥招待大夫了。&rdo;金太太听她话提到这里，本也就可以撒个谎，说是燕西有什么事出去了。然而燕西这样胡闹，一时纵然可以瞒过去，将来清秋还是会说出来的，冷太太倒不免说自己姑息儿子。而且看冷太太的样子，也并非完全不知道，不过不好说出来就是了。于是将这话头拨开，先叹了一口气，很诚恳的样子，望了冷太太道：&ldo;大家庭真是不容易当，哪一件事我能不问，我能不受气呢？我现时在这里瞧病人，你不知道我早一小时，几乎气死过去呢。&rdo;于是把翠姨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个详详细细。有这一套很长的谈话，才把冷太太注意燕西的事，暂时牵扯过去。这时，清秋哼了几声，慢慢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冷太太连忙上前问道：&ldo;孩子，我来了，你知道吗？&rdo;清秋很细微的声音答道：&ldo;我哪里病得那样重，连人都认不出来吗？&rdo;她说着话，胸口肌肉颤动着，喘了几口气。冷太太道：&ldo;你怎么不自己保重一点呢？你瞧弄成……&rdo;冷太太哽咽着，将一只衣襟角擦着眼睛，忍住了泪。回头对金太太道：&ldo;其实她太年轻，哪里能出阁？但是现在年轻人，都说爱情比什么事重大，要结婚就结婚，做上人的哪里好说呢？&rdo;金太太听了这话，也替冷太太难受。可是无法接住她的话说，便向冷太太道：&ldo;许多家事，都要我亲身料理，亲母大概是知道的，我就没有法子来照应她。亲母若是能将家事丢开两三天，就请在舍下宽住些时，清秋也会感觉舒服一点。&rdo;冷太太虽觉得愿意在这里陪着清秋，但是金家这些人，没有一个可以和自己谈得拢的。自己在这里住，恐怕会惹起人家的不快。因之对于金太太这句话，只管踌躇，却不能马上答应出来。清秋这时人清楚了，听到婆婆留母亲住下，正合她的意思，见母亲并没有答应的意思，眼睛只管望了母亲，一只手直伸到冷太太怀里来，向她点点头，哼哼道：&ldo;你就在这里住两天吧。&rdo;冷太太看到她有很盼切的样子，这倒不可拂逆了。便握住她手道：&ldo;我可以在这里陪你两天。&rdo;清秋点着头闭上眼睛，又昏昏睡过去了。金太太见冷太太答应不走，就和她告辞，回房料理家事了。佩芳、慧厂也各自走开，请了二姨太来陪客。

二姨太和冷太太倒对劲儿，谈得很有味，慢慢地谈到燕西身上。二姨太就说：&ldo;他也不是这两天不在家，这一程子他就忙。&rdo;她的意思，原是要和燕西洗刷，他并不是故意和清秋捣乱。然而冷太太听了就知道他是常不归家的，怪不得每次来，都不容易见着他了。冷太太叹了一口气道：&ldo;女儿总是人家的，看破了，我也不那样操心了，好在府上什么都是方便的，姑爷没有工夫照应她，也没有什么关系。&rdo;二姨太道：&ldo;唉！养儿女总是一件费心的事，纵然是男婚女嫁，各自成家了，做父母的，还是少不了要操心的。&rdo;冷太太道：&ldo;看破了，我也不大过问了。女孩在家里，自己还留心点，不知道她将来落个什么结果。若是已经出阁了，就算是有了结局，人家的人了，让人家去操心吧。&rdo;二姨太笑道：&ldo;你既是不操心，今天为什么又来了呢？&rdo;冷太太道：&ldo;我并不是要操心，我听到说她病了，也不知道什么缘故，我就有一桩事放不下似的。&rdo;二姨太笑道：&ldo;还是呀！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哪里能说不操心呢？&rdo;冷太太让人家驳得没有话说了，也笑起来了。因问道：&ldo;你的那位小姐，婚姻事情，谈到了没有？&rdo;二姨太道：&ldo;这年头儿，这件事，要去问父母，哪里答得出来呀？好在她哥哥不少，她自己找着了是很好，找不着让她哥哥拿主意。前几个月，倒有人提，就是我们老七做喜事的那个伴郎。男家是谁？也没仔细问。听到家境不大好，是个穷苦学生。后来孩子父亲去世，也就没提到了。&rdo;冷太太道：&ldo;是不是另外一个伴郎呢？那两个伴郎，我都看到，是很清秀的。无论是哪一个，和你八小姐，都是一对儿。不过贫寒就没法子了。&rdo;二姨太道：&ldo;也许是。至于贫寒，那倒没有什么？谁能阔一辈子？谁又能穷一辈子呢？&rdo;二姨太说着，向冷太太露着微笑。那意思，她也就是一半向着冷太太解释。冷太太心里，自也是了然。

只在这时，老妈子在外面一声嚷道：&ldo;八小姐。&rdo;接着就听到梅丽问话的声音道：&ldo;你们少奶奶的病，好些了吗？&rdo;二姨太道：&ldo;你瞧，说曹操，曹操就到了。&rdo;因喊着道：&ldo;梅丽，快来，伯母在这儿。&rdo;梅丽随着声音就进来了。冷太太看她穿了一件灰色芝麻点子的薄绸衣，细细的，长长的，一根绊带束着腰。下面露着一尺长的白地蓝格裙子。裙子下面，便是套着绿袜子。她袖子上，围着一块黑纱。她的头发，围着前后脑，一个黑圈儿，两鬓长长地贴着腮。在左边鬓发上，系着一朵绒绳编的白ju花。那种活泼天真的样子，看了真是令人喜欢。她进来笑着叫了一声伯母。冷太太且不理会她，就向二姨太道：&ldo;你这位小姐真好哇！这个洋装，穿得多紧俏。&rdo;二姨太说：&ldo;她进的那个学堂，是法国人办的，学生一大半是洋装。她自小儿就是这样闹惯了，我倒嫌着不老实。咱们是中国人，为什么穿洋装？洋人穿过咱们中国衣服吗？&rdo;梅丽皱眉道：&ldo;这屋子里有病人，你也是这样啰里啰嗦的。我在院子外，早就听了半天了。&rdo;梅丽刚说完了这句话，发觉自己的话，有些不大妥当，便走到清秋床面前，连喊了两声清秋姐。清秋一睁开眼睛看到她，微哼哼道：&ldo;妹妹，多谢你来瞧，我不成……&rdo;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向床外看，又见着自己母亲和二姨太太，连忙就改着口道：&ldo;我可不能坐起来。&rdo;梅丽伸手一摸她身上的皮肤，烧得如热铁一般。呀了一声道：&ldo;病有这样重呀！&rdo;冷太太见她人已十分清楚了，便道：&ldo;看你这样子，病是好多了，现在怎么样？&rdo;清秋将眼睛闭了一闭，立刻又睁开来，哼了一声道：&ldo;我不能闭眼睛，我一闭眼睛，糊里糊涂的，就什么都看见了。&rdo;说着话，抬起一只手来，摸着头上的汗。冷太太看到，心里很难过，复又走向前，握住她的手道：&ldo;孩子，你就别闭上眼睛，我陪你多谈一会子吧。&rdo;清秋因她母亲如此说着，果然就不闭眼，睁着眼和她母亲说话。梅丽又坐到椅子上来了，她却对梅丽招了一招手，头在枕上挪了两挪。梅丽会意，便将身子放在枕上，问道：&ldo;你有什么事么？&rdo;清秋见她衣襟上插了自来水笔，就顺手扯了一下，可是力气小，扯不下来。梅丽会意，连忙在桌子抽屉里，找了一张硬纸来。将自来水笔解下，转开了笔套，和纸片一齐递给她。她将纸片在枕上极力按住，用笔写道：&ldo;他两天不回来，我没关系。家母在此，请你找他来敷衍敷衍。&rdo;写毕，望了梅丽，将笔和纸都放在枕上。梅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清秋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太太道：&ldo;你这样子没有力气，有话说就是了，何必写字？八小姐，她写的什么？&rdo;梅丽微笑道：&ldo;没有什么，她不过开单子，买两样吃的。我把这单子，叫人买去。&rdo;因握着清秋的手道：&ldo;你别着急，好歹我给你办到。&rdo;清秋望着她哼了一声，又道了一声劳驾。梅丽将字条揣在衣袋里，转身就向外走。二姨太道：&ldo;买什么呢？得问一声大夫，能吃不能吃？这可不是能乱来的呀！&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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