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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第1页）

四、格调凄凉的晚景词本书附录二的《李清照年谱》中，有其作品系年。凡赵明诚亡故后所作，均应算晚景词，大致有10首。其中的咏物词和悼亡词等，已分别在上述几节中加以引述，其余晚景词还有：《菩萨蛮》（风柔日薄）、（归鸿声断）;《好事近》：《武陵春》;《永遇乐》等五首。这五首的主旨又大致可分为表达嫠妇之忧和抒写家国之思两类。

（一）

舟船载不动的嫠妇愁如果说《好事近》的&ldo;酒阑歌罢玉尊空，青缸暗明灭&rdo;中，尚暗含嫠妇之忧的话，那么在丈夫已经亡故，又经过了一场再嫁的波折之后的李清照，她已不把嫠妇之愁作为隐秘之事深藏心底。不言而喻的是，在她与后夫离异后，愈是表现出对其前夫的思念，也就愈能说明对那个无赖小人后夫的轻蔑。

看来《武陵春》就是这样一种心理状态的外化。虽然不能说此词中不含家国之忧，但主要的是表达嫠妇之愁：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近三十年来对这首词的评析，不同于对清照其他作品的时有妄断，极少有很离谱的说法。原因是根据清照《打马图经序》后所署写作时间为&ldo;绍兴四年十一月二十有四日&rdo;，此词即可系于次年春所作。又因词中有地名&ldo;双溪&rdo;，遂可断定作于今浙江金华1。

&ldo;花&rdo;在《漱玉词》中，大都作为主人公心态的外化，或生命状态的象征。此词首句含有昔日的花容月貌，今日已变成护花春泥之意。所以日上三竿连头发都懒得梳理一下，更何况修饰打扮。&ldo;物是&rdo;二句紧承前意，将上文的凄婉之情，以劲直之语出之。原因是开头一、二句含有难尽之意：&ldo;风住&rdo;既指自然现象，又有象征意味。接踵而来的政治、婚姻风波虽然停息了，人生的希望也随之破灭了。所以&ldo;物是人非事事休&rdo;除含有浓重的嫠纬之愁外，当还有这样一些寓意，即经过与后夫的一段纠葛，词人倍加思念她的前夫。他的遗著《金石录》还在，但人事俱非，心里有多少事，不等说出就泪流满面，可见这些事都是令人极度伤感的。正如生活中常常有物极必反之事，愁苦己极的人往往更向往解脱困境，此词下片对&ldo;尚好&rdo;春光的向往、对双溪泛舟的拟想，仿佛是在黑暗中闪现的一线光明，然而转瞬即逝。词人所担心的是双溪舴艋舟小，载不动如许愁绪。言外之意，她的满腹忧愁，无处排遣，永远也解脱不了。这就是&ldo;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rdo;，这一千古名句的心理背景。没有李清照所亲身遭受的党争株连、婕好之叹、兵燹战乱、丧偶流寓、&ldo;颁金&rdo;之诬、再嫁离异、诉讼系狱等等人生忧患，其愁思就没有这么重的分量;如果她不善于创意出新，那么她在李煜、秦观、贺铸等喻愁名家名句面前1，怎能跻身其列?当然李清照之所以能写出这种跻身1对于&ldo;双溪&rdo;所在地的考证，《李清照集》第62页所注最为翔实可信，这里谨取其成说。

1卒煜《虞美人》：&ldo;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rdo;;秦观《千秋岁》：&ldo;春去也，飞红万点&ldo;须眉&rdo;，甚至&ldo;压倒须眉&rdo;的名篇名句，并非白手起家，她曾经历了一个纵横交错地学习&ldo;须盾&rdo;，并逐渐超越&ldo;须眉&rdo;的过程。即使她在构思&ldo;只恐&rdo;二名句时，不一定看到比她年幼六、七岁的张元干的以&ldo;艇子&rdo;&ldo;载取暮愁&rdo;1的词句，但苏轼与秦观维扬饮别时，所作《虞美人》词的&ldo;无情沛水自东流，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rdo;，当系首开以&ldo;舟船载愁&rdo;的先例，李清照亦当对其有所借取。但是说到底还是其切身的生活体验和&ldo;转益多师&rdo;的学习借鉴的结晶。看来前者是关键，没有亲身经历过李清照那么多苦难的人，即使象董解元、王实甫那样的文学名家，其同类句子也下一定给人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倒反而有某种效颦之嫌2。

有关此词的问题，还需作以下两点必要的补充，一是词牌《武陵春》的本义有别于&ldo;念武陵人远&rdo;之意，这里的&ldo;武陵&rdo;是作为避乱之地的代称;二是清照在金华避乱时的绍兴五年五月三日，发生了朝廷令其缴进《哲宗实录》之事。这是一部&ldo;冒禁传写&rdo;3之书，&ldo;窃窥&rdo;、&ldo;私藏&rdo;都是犯法的。

清照冒死保存下来的文物，最终出现了这样的结果，无疑会又一次给她带来很大的精神刺激，遂成为又一种&ldo;欲说还休&rdo;的难言之隐。

（二）

悲苦无似的故乡、京洛之念在李清照的诗词之间，虽然曾有一条根深的沟壑，但到了晚期，这条鸿沟几乎被她亲手填平了，也就是说其晚景词的题旨，与其诗大大接近了。比如在汴京失陷的第三个年头的三月三日（上已），她在江宁所写的《蝶恋花》中，有这样的词句：&ldo;永夜厌厌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rdo;。&ldo;长安&rdo;

本是汉唐故都，在古典诗词中常作为国都的代称。词人在长夜难眠中梦想着&ldo;长安&rdo;，是为了说明她对汴京的怀念;至于对故乡的怀念，在其晚景词中更是随处可见。《菩萨蛮》的&ldo;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rdo;，此时她借酒浇愁：&ldo;香消酒未消&rdo;，绝不是为了惜花、怀春等儿女私情，而是借醉酒来减少思乡的痛苦。这种题旨在其前期和中期词中是绝对没有的。这类词的代表作，当椎其写于六十四岁或稍后的《永遇乐》：落日熔金，暮云合壁，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这首词自问世不久，就曾激起热血人士的赞许和共鸣，其中张端义和刘辰翁对此词的评价更发人深思。前者云：&ldo;（易安居士李氏）南渡以来，常怀京洛旧事。晚年赋《元宵&iddot;永遇乐》词云&lso;落日熔金，暮云合壁&rso;，已自工致。至于&lso;染柳烟轻（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rso;，气象更好。后叠愁如海&rdo;;贺铸《曹玉案》：&ldo;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rdo;。

1张元干《谒金门》：&ldo;艇子相呼相语，载取暮愁归去。&rdo;

2董西厢《仙吕&iddot;点绛唇緾令&iddot;尾》的&ldo;休问离愁轻重，向个马儿上驼也驼下动。&rdo;王西厢《正官&iddot;端正好&iddot;收尾》的&ldo;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rdo;。

3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三十二，万有文库本。

云：&lso;于（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rso;皆以寻常语度入音律。炼句精巧则易，平淡入调者难&rdo;1。后者云：&ldo;余自乙亥上元诵李易安《永遇乐》，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闻此词，辄不自堪，遂依其声，又托之易安自喻，虽辞情不及，而悲苦过之&rdo;2。&ldo;（刘辰翁）于宗邦沦覆之后，眷怀麦秀，寄托遥深，忠爱之忧，往往形诸笔墨，其志亦多有可取者&rdo;3。张端义对此词从艺术性方面作了较充分肯定，而刘辰翁则从思想性方面对其作了高度评价。可见这是一首思想性和艺术性相统一的佳作，值得仔细品味：词的上片写眼下元日之夕。首二句似取用江淹《拟休上人怨别》诗的&ldo;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rdo;和廖世美《好事近》的&ldo;落日水熔金，天淡暮烟凝碧&rdo;之句意，谓落日象熔化了的金子一般绚丽璀璨，暮色中飘浮的云彩聚拢了来，宛如珠联璧合。对于&ldo;人在何处?&rdo;常见的有两种理解，一是承上文，云景色依旧，人事已非，含有身世感伤之意;二是&ldo;人&rdo;指作者的故夫赵明诚。每逢佳节倍思亲，作者在嗟叹身世飘零的同时，想到亲人，完全合乎情理，故上述二解可合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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