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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第1页）

幻由人生的哲学

《画壁》的故事很有趣：孟龙潭和朱孝廉客居京城。偶然走进一座寺庙，佛殿中供奉神像，东墙上画散花天女，有个梳着少女发型的仙女，手举鲜花，面带微笑，樱桃般的红润嘴唇似乎要开启说话。朱生目不转睛看了许久，不由得轻飘飘飞起来，腾云驾雾，降落到墙上。这里殿阁重重，楼台层层，不像人间。一个老和尚正坐在佛殿讲经说法，许多和尚团团环绕。朱生也和听众站在一起。一会儿，有人牵他的衣襟，回头一看，正是那令他着迷的画上仙女。少女对他妩媚地一笑，转身就走。朱生连忙跟上。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进入一个小房间，二人亲热起来。过了两天，女伴们对少女开玩笑说：肚子里娃娃都那么大了，还在那儿蓬散着头发假装处女吗!大家捧着金簪首饰，给少女将头发挽成高高的发髻，打扮成少妇模样。忽然，&ldo;咚咚&rdo;的皮靴声和&ldo;哗啦哗啦&rdo;的铁链声传来，朱生和仙女隔窗看，一位穿着金色铠甲的武士，面如锅底，手握铜锤铁链，问：所有的散花仙女都到了?哪个藏匿下界来的人，趁早告发!武士眼露凶光，猎鹰似地四处巡视，像要四处搜查。仙女吓得面如死灰，让朱生藏到床下。……孟龙潭在寺里，转眼不见了朱生，向和尚询问。和尚说：他离开这儿去听人讲经说法呢。孟龙潭一看，壁画上果然出现朱生画像。老和尚喊：同游的伙伴等好长时间啦!朱生应声从壁画上飘然而下，大家再看壁画上那举花少女，已经改梳高高的螺髻，不再是刚才垂发少女的样子了。朱生不胜惊讶，恭恭敬敬地向老和尚求教。老和尚淡然回答：&ldo;幻由人生，老僧何能解?&rdo;

&ldo;幻由人生&rdo;可以说是聊斋的艺术哲学，只要你执著地追求，热切地盼望，你所希冀的一切，就可以在你面前出现。《婴宁》写王子服在郊外遇到风华绝代的捻花少女，回家后日夜想念，直到病倒。他的表兄吴生为了给他治病，骗他说已经查到捻花女的下落：&ldo;已得之矣，我以为谁何人，乃我姑氏女，即君姨妹行，今尚待聘。虽内戚有婚姻之嫌，实告之，无不谐者。&rdo;王子服高兴得很，再问：她住在什么地方?吴生又信口胡诌：&ldo;西南山中，去此可三十余里。&rdo;吴生不过对王子服虚与委蛇。按说，照他这番鬼话找，准是海底捞月，镜中寻花。可是不然，王子服向西南方向寻访时，果然在只有鸟道的山中见到了他日夜思念的少女婴宁，而婴宁还果然是他的表妹，他们最后打破了内戚之嫌结了婚。

在六朝志怪小说家笔下，神仙存在于天界、海底、深山，仅仅《搜神记》里就有：海神，水神，湖神，阴司神，泰山神，庐山神，赵公明，织女，丁姑，灶神，蚕神。前人仙界故事很乐于表达人类对高高在上的神仙的向往，&ldo;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rdo;。聊斋却用&ldo;幻由人生&rdo;的哲学，&ldo;处置&rdo;这些约定俗成的神仙，对传说的不拘一格、不拘一类的各种神仙，都按自己的需要，采取&ldo;拿来主义&rdo;，派上各种各样的用场，观音菩萨在《菱角》中的特殊作用就是代表。

第23节：菱角

《菱角》写稚男少女的爱情故事，男女主角刻画生动，有口皆碑，最妙者却无过于似乎处于次要地位的观音。胡大成之母奉佛，嘱咐儿子过观音祠&ldo;过必入叩&rdo;，感动了观音，四次给胡家帮助。第一次，大成与美丽的少女菱角一见钟情，非偶然巧合，而是观音菩萨&ldo;分来一滴杨枝水，洒作人间并蒂莲&rdo;。第二次，两人订婚后，胡大成流寓湖南，流窜民间，吊影孤惶，突然遇到个四十八九岁的妇人自鬻，说：&ldo;不屑为人奴，亦不愿为人妇，但有母我者，则从之，不较直。&rdo;一个卖身者，一不做奴，二不做妇，偏偏要给买主做至高无上的母亲，天下奇闻。思母心切的胡大成却发现老妇和母亲有几分相似，带回家做母亲。这老妇，即观音大士，果然当起母亲，做得认真、称职，&ldo;炊饭织屦，劬劳若母，拂意辄谴之;而少有疾苦，则濡煦过于所生&rdo;。观音大士再不是那个手执杨柳枝，优雅而轻巧地抛洒几滴圣水，便救活人参果树的菩萨，成了俯下身子亲自做母亲的贫苦老妇，在人间吃苦，且不是一天一时。自有了观音传说起到清代，神话小说、野史杂录中，观音菩萨为哪位平民百姓煮过饭、做过衣、编过鞋?只有穷秀才才会派给至高无上的菩萨如此苦差。观音对胡家第三次帮助是以法术将离散的菱角摄来，让她与大成团圆。观音化成的老母先要考验儿子是否忠于爱情，提出要给胡大成娶亲，胡大成回答：&ldo;儿自有妇，但间阻南北耳。&rdo;且哭着说：&ldo;结发之盟不可背。&rdo;观音试出了大成的诚意，其慧眼又看到菱角被父逼嫁、誓死不从，便用分身法活动起来。一方面是&ldo;母&rdo;的身份，认真为儿子准备婚礼;一方面是神的身份，摄取千里之外的菱角。因为父亲将菱角另许他人，她被人&ldo;强置车中&rdo;。观音点化出&ldo;四人荷肩舆&rdo;接走她，再亲手把菱角推进胡大成的居所：&ldo;此汝夫家，但入勿哭。&rdo;在塑造了平民观音的世俗形象后，蒲松龄笔头一转，写出观音对胡家的第四次帮助：胡母战乱中&ldo;奔伏涧谷&rdo;、&ldo;一夜，噪言寇至&rdo;，突然，&ldo;有童子以骑授母&rdo;，这马转眼间到了湖北湖南交界的洞庭湖上，如履平地，&ldo;踏水奔腾，蹄下不波&rdo;。胡母下骑，马化为金毛犼。金毛犼正是传说中观音的坐骑。蒲松龄让观音的坐骑出现，暗点&ldo;媪&rdo;即观音。蒲松龄写这个观音故事当然是他&ldo;佛法无边&rdo;思想的表现，但他精心雕镂的平民观音形象，在中国古代志怪小说中却卓尔不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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