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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第1页）

一室清寂。

空气里弥漫着药汁的苦涩，还有夹杂其中不易察觉的死气。纱罩下烛火摇曳，弱弱如行将尽灭，青芷的脸苍白中透着衰败的黄，没有丝毫血色，连那唇，也是干裂纸白的。

&ldo;先生，&rdo;青芷看着男子温柔尔雅的脸庞，轻轻出声，&ldo;我好想念你。&rdo;

温暖修长的手倏忽握紧，青芷的手指几乎被捏碎，但这样的疼痛却微不足道，一点也没有妨碍她凝视眼前俊美的男子。眉如远山，眉头略为皱起，将眉峰处的那点风韵衬到极致；黑眸温润莹亮，眼底那一抹哀伤不容错过，似漫天洪水，随时能将自己淹没；鼻梁挺直，带着清傲孤高的弧度；薄唇紧抿，嘴角下垂稍显颓丧。正是这样一张魂牵梦绕的脸，让她忘记了病痛折磨，只余温情。

&ldo;怎么会弄得这样狼狈？&rdo;苏寒玉爱怜地将她额前的乱发拢到耳后，语气温柔责备，&ldo;那个人都是怎么照顾你的？&rdo;

&ldo;先生，&rdo;褐眸牢牢看住眼前人，她微微启唇，一字一顿，&ldo;先生、先生、先生……&rdo;任凭气短也不停歇。如此换了十数声，苏寒玉再忍不住，掩了她的唇：&ldo;别再唤了！我会心疼。&rdo;

多美妙的一句话！青芷弯了眼角，泪珠却不由自主地滑落，可惜，以后再也听不到了‐‐不，没有以后了……

&ldo;先生，我知道自己是谁了。&rdo;青芷拉下他的手，将自己的手藏在他掌心，缓缓说道，&ldo;我叫苏即墨，那些梦里听到的声音，都是在唤我：墨墨。也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坚持要姓&lso;莫&rso;。我的前世，有父母，有兄弟姊妹，有亲戚朋友，也有……爱人。&rdo;青芷盯着他的眼，认真地说道。

苏寒玉如遭雷击，愣愣地端详着她，眼底失望满溢。青芷又道：&ldo;可那些都是前世了，我不再是苏即墨，我是莫青芷，先生给了我新的人生，给了我重新来过的机会。&rdo;浅柔的笑靥如随时会湮灭的烟花，迷幻得有些失真，&ldo;苏寒玉，我莫青芷，爱你。&rdo;

终于说出来了。青芷只觉心中大石落地，从未有过的舒畅，原来这些日子的郁郁不安是因为如此。死亡的到来给了她勇气，让她有机会对着他倾吐爱语。

然，飞蛾扑火，烟花灿烂，再美不过一瞬，昙花凋落，油尽灯枯。还有两天，只有两天，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那我莫青芷，愿用一切来换取与他相守！

&ldo;青芷，这块玉佩是给你的。&rdo;一枚白玉，带着他的温度，熨帖掌心‐‐正是她退还的那块，来不及疑惑，苏寒玉已解释道，&ldo;这是我外祖父母的定情之物，我母亲临终时交给了我，让我送给心仪之人。青芷，这是我送你礼物的原因。&rdo;

竟是如此！天！她错过了什么？他向来不善谈论感情，不曾表达半分，可却用行动诉明心意，可惜自己蠢笨如斯，竟‐‐错过了？！

罢了！罢了！今生怕是无缘了！青芷垂睑轻叹，将那玉佩握在手心，道：&ldo;先生，若有来世，青芷定终生陪伴先生左右，不离不弃。&rdo;

&ldo;这是什么话！&rdo;苏寒玉抖着声音，&ldo;青芷，等你恢复了，我们……&rdo;

&ldo;先生，你还不明白么？&rdo;青芷无力地靠在床头，&ldo;方才我已听见了，那位冯公子……该说是太子殿下，他能让我住在这里，就是用我的命来换另一个人的命了，我虽不知那人是谁，但也知那人对他肯定很重要！青芷到今日，已是必死之人。能在死前听到先生的真心话，足矣！&rdo;

苏寒玉与凤池相处已久，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思？况且他也说得很明白‐‐这是最后一面，至于见面之后的事，已是定局，无需再多说什么了。

&ldo;青芷，他……许问卿怎么说？&rdo;尽管不愿承认，但那人在这方面毕竟比自己知道得多些，也许他会有些办法也说不定。

&ldo;即便真有办法，我也不愿再试了。&rdo;青芷长长吁了口气，&ldo;与其活得如此痛苦，没有尊严，倒不如死了干净铜块。我这一辈子，体验了两种迥然不同的人生，已经比一般人多出许多了。若再活下去，天都要嫉妒了！&rdo;她开玩笑似的话让苏寒玉却高兴不起来。她如此淡看人生，又怎知自己的执着？既然动了心，有了情，又怎么会愿意放弃？

&ldo;还记得你第一次去普济寺的情景么？&rdo;苏寒玉不接话茬，岔开话题道，&ldo;那日定嗔禅师邀我品茶，对我说的那番话你可还记得？&rdo;

&ldo;怎么不记得！&rdo;青芷低嚷，&ldo;我一直不懂，为何禅师说你是参透了？到底参透了什么？&rdo;

苏寒玉握着她的手，娓娓道来：&ldo;我父亲在我尚在母亲腹中的时候就上京赶考了，高中之后一直不曾回乡。我自幼就是与母亲相依为命，在我六岁时，母亲因病辞世，我才被亲戚送到京城。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已成为吏部尚书的父亲，我一直无法理解父亲这种行为，为国奉献却不顾家人的做法，我很不赞同，因此一直心怀怨怼。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是他害死了母亲。他也从来不解释什么，只一味对我严苛要求。后来他逼我入朝为官辅佐太子，我不愿听从他的安排，就带着小蓟离开了京城，到连城开了善济堂。因为时常上山采药，也就认识了定嗔禅师。

&ldo;禅师渡人无数，一下子便看出了我心中的业障，他一直在宽慰我，但都被我给挡了回去，那时的我，可是比你还要固执的。直到后来遇到你，我才明白父亲的苦衷。&rdo;苏寒玉温情脉脉地看着她，继续道，&ldo;父亲身处朝堂重位，觊觎他的位置，或是想要巴结拉拢他的大有人在，纵使他无欲而刚，可妻子家人却是他的弱点所在，是他不能随意暴露出来的弱点。所以，他选择了隐瞒，七年不曾回乡，也没有半点音讯。他这样做，事实上是在保护我们。可惜我却不曾理解。&rdo;

苏寒玉顿了一下，低低叹了口气：&ldo;所以，青芷，我……&rdo;

&ldo;咚！咚！&rdo;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苏寒玉的话，许问卿在门外轻轻扣着，道：&ldo;子澈兄，时候不早了，她要休息了。&rdo;

男人闻言，才发现夜色已浓，月光透过窗纸，与烛火相映一处，依旧不减其清冷之气，他叹了口气，道：&ldo;确实很晚了，青芷，你早些休息！&rdo;

床上的人儿固执地摇摇头，明明已经累得睁不开眼，却还强撑着不肯放他离开，这情这景，当真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ldo;你身子弱，早些休息才能恢复。&rdo;他柔柔地劝着，起身要扶她躺下。

&ldo;先生，&rdo;青芷拉住他的衣带，褐眸中带着蒙蒙的水汽，像是朝雾如了眼，迷蒙一片，只听她可怜兮兮地恳求，&ldo;先生，抱抱我，好么？&rdo;

苏寒玉看着她一脸诀别的模样，心头抽搐着疼。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承受爱人离世的痛？而且是自己毫无办法地看着她消殒？不！不可以！

苏寒玉狠了狠心肠，道：&ldo;别任性了，乖乖睡觉吧！&rdo;言毕为她掖好被角，转身离去。然而正竭力自持不愿泄露半分心痛不舍的他，没有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儿清泪盈睫，惶然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