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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第1页)

每当遇到一个夸夸其谈的人,我就不禁想起芝诺的讽刺。世上的确有一种人,嘴是身上最发达的器官,无论走到哪里,几乎就只带着这一种器官,全部生活由说话和吃饭两件事构成。

多听当然不是什么都听,还须善听。对于思想者来说,听只是思的一种方式。他听书中的先哲之言,听自己的灵魂,听天籁,听无忌的童言。

少言是思想者的道德,唯有少言才能多思。舌头超出思想,那超出的部分只能是废话。如果你珍惜自己的思想,在表达的时候也必定会慎用语言,以求准确有力,让最少的话包含最多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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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说、也说不出那些行话、套话,在正式场合发言就难免怯场,所以怕参加一切必须发言的会议。可是,别人往往误以为我是太骄傲或太谦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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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说平庸的话,这种心理使我缄口。当我被迫说话时,我说出的往往的确是平庸的话。唯有在我自己感到非说不可的时候,我才能说出有价值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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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围桌而坐,发言踊跃。总是有人在发言,没有冷场的时候,其余人也在交头接耳。那两位彼此谈得多么热烈,一边还打着手势,时而严肃地皱眉,时而露齿大笑。我注视着那张不停开合着的嘴巴,诧异地想:&ldo;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话可讲?&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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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人生的痛苦,我只是自己想,自己写,偶尔心血来潮,也会和一二知己说,但多半是用玩笑的口吻。

有些人喜欢在庄严的会场上、在大庭广众之中一本正经地宣说和讨论人生的痛苦,乃至于泣不成声,哭成一团。在我看来,那是多少有点儿滑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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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是听别人发表同样的见解和感叹,我会感到乏味。不过我知道,在别人眼里我也许更乏味,他们从我这里甚至连见解和感叹也听不到,我不愿重复,又拿不出新的,于是只把沉默给他们。与人共享沉默未免太古怪,所以,我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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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因为我的所谓成功,便邀我参加各种名目的讨论。可是,我之所以成为今日之我,正是因为我从来不参加什么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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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谈者往往耐不得寂寞,因为他需要听众。寡言者也需要听众,但这听众多半是他自己,所以他比较安于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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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我受不了爱讲废话的人,可是,在某些社交场合,我却把这样的人视为救星。他一开口,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保持缄默,不必为自己不善于应酬而惶恐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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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什么呢?我从来觉得,根本问题是不可讨论的,枝节问题又是不必讨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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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得的病只有两种,一种是不必治的,一种是治不好的。

人们争论的问题也只有两种,一种是用不着争的,一种是争不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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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会议可以归入两种情况,不是对一个简单的问题发表许多复杂的议论,就是对一件复杂的事情做出一个简单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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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演讲的人有三个特点,而我都缺乏。一是记忆力,名言佳例能够信手拈来,而我连自己写的东西也记不住。二是自信心,觉得自己是个人物,老生常谈也能说得绘声绘色,而我却连深思熟虑过的东西说起来也没有信心。三是表现欲,一面对听众就来情绪,而我却一上台就心慌。

所以,我想我还是应该少做讲演。最合理的次序是,读书和思考第一,写作第二,讲演第三,把读和思的精华写到书里,把书里的精华讲给人听,岂不皆大欢喜。

第8章论人性

智者的最后弱点

身为文人,很少有完全不关心名声的。鄙视名声,在未出名者固然难免酸葡萄之讥,在已出名者也未尝没有得了便宜卖乖之嫌。他也许是用俯视名声的姿态,表示自己站得比名声更高,真让他放弃,重归默默无闻,他就不肯了。名声代表作品在读者中的命运,一个人既然要发表作品,对之当然不能无动于衷。

诚然,也有这样的情况:天才被埋没,未得到应有的名声,或者被误解,在名满天下的同时也遭到了歪曲,因而蔑视名声之虚假。可是,我相信,对于真实的名声,他们仍是心向往之的。

名声的真伪,界限似不好划。名实相符为真,然而对所谓&ldo;实&rdo;首先有一个评价的问题,一评价又和&ldo;名&rdo;纠缠不清。不过,世上有的名声实在虚假得赤裸裸,一眼可以看穿。

例如,搞新闻出版的若干朋友联合行动,一夜之间推出某人的作品系列,连篇累牍发表消息、访问记之类,制造轰动效应,名曰&ldo;造势&rdo;。可惜的是,倘若主角底气不足,则反成笑柄,更证明了广告造就不出文豪。

又有一种人,求名心切,但只善于接近名人而不善于接近思想。他从事学术的方式是结交学术界名流,成果便是一串煊赫的名字。帕斯卡尔曾经将这种人一军道:&ldo;请把你打动了这些名流的成就拿出来给我看看,我也会推崇你了。&rdo;我的想法要简单一些:就算这些名流并非徒有其名,他们的学问难道和伤寒一样也会传染吗?

还有更加等而下之的,沽名钓誉,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出卖灵魂。叔本华把尊严和名声加以区分:尊严关涉人的普遍品质,乃是一个人对于自身人格的自我肯定;名声关涉一个人的特殊品质,乃是他人对于一个人的成就的肯定。人格卑下,用尊严换取名声,名声再大,也只是臭名远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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