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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食店闹鬼（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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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无月，漆黑一团，寒风料峭，滴水成冰。白天还是遍布泥浆的街道，现在已冻结成块，尽管达明已经凝神提气，身如羽轻，但脚一踩上去依然会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达明内功已经练至寒暑不侵的境地，然而刺骨的寒气沿着薄薄的黑色夜行服缝隙钻了进去，让他身体外表无法暖和，总有些似乎没有穿衣服的感觉。他下意识屈肘抱胸紧了紧，提起轻功，像一道闪电朝着四海食店奔驰而去。

四海食店按照规矩，挂着招引夜行客人的门灯。店门和左侧的院门上各悬挂着一盏可燃六个时辰的防风细芯灯笼，在风中摇摇摆摆，发出惨淡的亮光，显得格外的阴森幽暗。真应了古人所说的“孤市人稀冷欲冰，昏昏一盏店家灯”之景。

达明正了正头上的夜视仪，看了看四海食店。陇西的农村房舍多为土房，屋顶大都是单面坡或双面坡，蓬门瓮牗，但椽檩粗大，砖瓦宽长，墙高壁厚，重坚固欠精巧。

他一纵身，似一片飘飘枯叶，无声无息落在四海食店的双面坡屋顶上，如一头伺鼠的猫儿趴了下来，锐利的目光落在食店后面露天放置车辆、骡马的场院中。

为方便客人起夜喂饲牲口，院中树立一根灯柱，上面高高悬着一盏纸皮灯笼，摇摇晃晃地发出朦胧幽光。除此之外，院里各处看不到一星灯火，也不见有旅客和店伙活动，空空荡荡，鬼影皆无，显得死气沉沉。

穿过场院是一栋前出通廊房舍，一字排开有九个房间，这是食店的客房。

达明刚支起上身，蓦地虎目生光，又趴了下去。从夜视仪里，他看见客房西端的房间里闪出了一个瘦削身材的人，矮着身子贴着每一间房门，鬼鬼祟祟听着动静。大概是见众人都已沉睡不醒，便一个起落，来到院中停放的轻车旁边，掀开轿帘钻了进去，悉悉索索倒腾了一阵子，跳下车抬头四处张望一下，快速地返回了房间。

达明满眼疑问地看得一头雾水，不知这个人在弄什么鬼，不过，他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类似这样与己无关，又似乎没有闹出什么名堂的人，一般来说，大多数人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自己的事情都忙得不得了的达明，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套上一件宽大的像斗篷但又带袖腿的黑色罩头怪袍，袖宽、腿宽，有点像地球上称为“飞鼠装”的滑翔衣。这是达明在地球时为了玩“人体滑翔”极限运动，结合轻功，自己制作的滑翔衣。

他一蹬房脊，跃身而起，一式“鹰冲”上升三丈高下，升至顶端蜷缩成团，转为“鹞翻”凌空向前翻腾，然后张开手脚，宽大的黑袍鼓荡起来，仿佛像一只黑暗之王蝙蝠，一式“蝠翔”，像一道黑色的魔影在空中滑过五丈多。在接近客房时，又是一式“雁落”，身形猛地恢复原状，双脚向地面点落，轻轻落在客房的廊下。

起、转、飞、落，四种轻功身法，模仿鹰、鹞、蝠、雁四种空中动物，整个动作轻巧流畅，洒脱自然。在这月黑风高无人夜，如果有人看见，一定会惊得目眩魂摇，疑是见鬼。因为没有人可以像鸟儿一样，超出人的体能极限，克服地心的引力，在天空中飞翔，跨越五丈空间。

达明轻轻跃至客房东首第一间，在夜视仪中，门牌上清楚地写着“地字号”。达明看着这个编号，情不自禁默笑起来。

古代的人们，极少用“一二三四”的数字来进行编号。大客店一般有几进院落，几十间客房，编号大都以《千字文》字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来排列的。小店的客房只有区区几间，往往是按照十天干或十二地支来编号，比如一号即是甲字号、子字号，二号为乙字号、丑字号，如此等等。但是四海食店只是一座提供吃饭的饭店，仅设了几间粗陋的客房，老板倒是雄心勃勃，端起了大店的架势。客房编号却与大客店一样，竟然按照《千字文》来编号。按照惯例，客房的第一间都避讳不设“天字号”，而是用“地字号”代替。

达明不敢用神识去默察每一个房间内的情况，担心被瘸佛发觉，只是凝神静气用非凡的耳力去听房内的动静。

神识是一种精神力，虽然无形无影，却能够对作用对象产生莫名的刺激。一般的人无法感受到，但练出神识的人通过意念力能够感应到这种精神力。这种感觉在现代科学中称之为“第六感觉”，也就是生理学家所说的“机体觉”、“机体模糊知觉”。这种似乎被人偷窥的感觉，有如身体会突然有莫名其妙的感觉，如蚁爬感、短暂的不安。

这些客房与大客店的上房不同，有六人的小间和十二人的大间。房间不论大小，都是大通铺。小间靠西墙有一座大火炕，大间房内两侧沿墙各有一个大火炕。条件极为简陋，不分男女，不论贵贱，全都挤在一个炕上，闻着汗味，嗅着脚臭，听着呼噜，进入梦乡。

达明一间一间地偷听过去。房间内似乎是夜深人乱，有打呼噜的，有磨牙的，还有说梦话的，总之，什么睡相的人都有。可是他就是没有发现瘸佛一行。

日字号客房，紧挨着最西侧的月字号客房，这是一间六人小客房。达明贴上去一听，就知道找到了。屋内比较安静，只听到四人的呼吸声，没有刚才那些客房那么热闹。除了沈家祖孙节奏杂乱、较重的呼吸声外，屋内还有两个人的轻微呼吸声，一呼一吸根本没有明显的界限，悠长平缓，可见是内功有成之人，达明猜测是癞龙和瘦猴两人。

“咦，瘸佛呢？”达明不由一惊，转头朝四周看了看，忖度道：“莫非瘸佛没有与他们一同住？”达明沉思了片刻，摇摇头否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沈家祖孙对瘸佛来说事如此重要，他绝对不可能让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想到这里，他心一横，运起神识，透过门窗探了进去。果然有了发现，心中的不安顿时平定了下来。

只见瘸佛闭目盘膝跏趺在炕上，手结定印于脐下，呼吸若有若无，若非他的胸脯一起一伏，还以为是一尊栩栩如生的肉身佛。看来气级上品武师果然与众不同，内功已经达到无踪无迹的地步，似乎已获类似玄门弟子龟息的神髓。

突然，达明唰的收回了神识，屏住呼吸，将身体中的生命征象降到最低，彷佛是一座泥塑的雕像，矗立在寒风当中。

就在达明庆幸自己神识收回及时的同时，瘸佛猛然睁开眼睛，疑惑地扫视了整个房间。冥冥中他似乎感觉到身外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可是，房内没有任何动静，惟有屋外传来寒风掠过大地的呼啸声。

“癞龙，癞龙。”瘸佛连着喊了两声，本该守夜的癞龙没有答应，手脚伸开像个大字，仰天睡的是不亦乐乎。

瘸佛长长的寿眉扭在了一起，胸中燃起了恼怒的火焰，抬手扣指一弹，一道劲气穿过五尺空间，“扑哧”，恰恰击中了癞龙左肘的麻穴。

“哇！”癞龙发出一声低低的惨叫，捂着左肘，跳将起来，东张西望，屋内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声音发颤地问：“谁？谁在这里？”他以为自己喊声很大，实际上因为胆怯、紧张，喉头发紧，声音嘶哑低沉，有如猫叫。

“癞龙，是我，你这个蠢货。”瘸佛看来非常愤怒，平日里极少说粗话的他，今日骂人的话脱口而出，嗓门不高却严厉异常：“让你值夜，你却自顾自睡起大觉。要是出了事，误了主人的大事，你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主人砍。”

癞龙大大咧咧在炕上坐了下来，揉了揉发麻的左肘，满不在乎地说：“大师，你不必过于谨慎，有你这尊大佛坐镇于此，有谁敢来讨野火吃？”

“胡说八道，须知事成于慎而毁于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怕明来，就怕暗度。江湖之人做神做鬼，鬼蜮伎俩可是让人防不胜防。想当初……”

“定慧大师，你就不要再说了。我懂啦，小心驶得万年船。”癞龙急忙打断瘸佛的话头，他可不想成为瘸佛说教的对象，否则，这一晚上他不是没觉睡被睏死，而是听唠叨被烦死。

“定慧大师，你且放宽心，我癞龙绝不再眨一下眼，我用自己的脑袋担保！”

瘸佛紧盯着癞龙模模糊糊的身影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闭上了双眼，进入了禅定状态。

达明冒着冰凉刺骨的寒风，一动不动地站在屋外，直到屋内恢复到原先的安静状态，这种忍耐力是常人所不能的。对他来说，在寒冷、炎热、黑暗、孤寂等环境中的忍耐力是他自小修行的日常功课。这一点点的忍耐，只不过是小菜一碟，比这更严酷、更艰苦的卧雪眠霜他都经历过。

他闪到日字号窗前，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青花瓷葫芦，拔出葫芦口上的软木塞，将一些黄褐色的粉末，倾入一个羊皮做成的皮老虎中，在将皮老虎接在一根一尺长的芦管上。然后又用左手食指蘸了一点口水，涂抹在窗户纸上。他“嘿嘿”一笑，轻轻把芦管捅破窗纸，缓缓伸了进去。最后屏住呼吸，用力轻捏皮老虎的气囊，一下、两下……黄褐色粉末随着皮腔内的空气，变成一股气流快速喷出，瞬间弥漫在房间的空气中。

达明脸上充满着促狭的阴笑，少年心性让他对这种阴鸷手段不仅没有排斥心理，反而表现出极高的兴趣。他取出手表，看了一眼时间，估计要等迷魂惑魄散充满整个房间，至少要二到三分钟，而药力发作还需五分钟，也就是需要十分钟。

十分钟，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就瘸佛他们而言，如果知道有人下毒，他肯定会觉得毒药产生药效的时间太短。就达明而言，自然觉得药效产生的时间太长，十分钟很可能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变故。好在他的命好，在他焦急地等待中，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他拔出山寨鱼肠，伸进门缝，将木栓轻轻拨开，慢慢推开房门。

达明一进去，即使他胆大如斗，仍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哆嗦。迷魂惑魄散原来是一种致幻剂，太邪恶了，太无耻了，太没有人性了。

只见瘦猴与癞龙拥抱在一起，像一对断背同志一样，相互亲吻抚摸着，有说不出来的诡异。沈起元躺在炕上，彷佛抱着婴儿一样搂住沈衡，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脸的幸福感，嘴里嘟嘟囔囔。而沈衡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右手食指塞在嘴里，起劲地吮吸着，宛如一个超大的婴儿。只有瘸佛还算正常，脸上一会儿露出沉溺于放纵的舒心表情，一会儿又变成了出于本心的抗拒神色。达明估计瘸佛也许是功力非凡，神智强大，尚未完全陷入幻觉迷乱中，正陷入在虚幻和现实交替出现的天人之战中奋力挣扎。

事不容缓，此时离天亮已没有多少时间了。达明收起了好奇之心，冲上去，一人一掌，将瘸佛、癞龙和瘦猴打昏，然后点了沈家祖孙的睡穴，一手一个，夹起来，冲出房门，腾身而起，像一股狂风刮过场院上空，一点院中灯柱顶端，直飞越过四海食店，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恰好有一个肚子不舒服的驮夫提溜这裤子，从茅厕中出来，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从头顶上飞过，速度之快，恍若鬼魅，吓得他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昏厥了过去。据说，第二天，当人们发现弄醒他后，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见到了鬼，加上日字号客房的客人全都莫名昏厥，把店里的客人全都给吓跑了。从此，四海食店闹鬼的故事，在陇西道上传得是沸沸扬扬，四海食店的生意日见清淡，最终老板不得不关门了事。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