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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X年,我二(戴望舒)
虾米小弟的钟既然转到了我这里。就我来说几句吧。
我也得自我介绍一下。当今这个时代,也许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得我,虽然认得我的人在不断地增加。
我叫戴望舒。我比本小说里的另一个我“我一”志摩小八岁,生于世纪之初。我生在西湖畔的人间天堂杭州,志摩生在海宁,可以说是邻居,不算太近,但肯定不远。我的家境是不错的,所以父亲可以先后把我送入学费昂贵的鹾务小学和宗文中学。宗文中学的校长是古板的复古派,禁止学生读小说,更禁止西方现代派文学,全部的中文课都是用文言上的。我从写格律诗开始,却渴望了解世界,了解最新的世界文学,尤其是法国的现代派。可以说,是古板的学校禁出了我的兴趣,禁出了我终身的依傍。
我跟诗人出版家施蛰存是同学,一生的好友。进入大学后,还跟女作家丁玲为伍过。跟许多江浙文人一样,我是在上海发展的。我上的大学先是“南黄浦,北上大”一说里的上海大学,说是全国最革命的大学。管学校的瞿秋白、邓中夏都是中共的,且是领导级的,张太雷、恽代英、任弼时等教师也都是中共中坚。当然,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他们背后的身份。
因为太红,上大被关闭了。因为被红色感染,也会红起来,之间我甚至进过监狱,出了监狱后还被通缉。然后我转入了震旦大学,中国第一所大学。由于我爱法国现代文学,我便选择了法语为专业。那时我开始写现代诗了。一发而不可收拾。
志摩去世后,我被称为他的衣钵传人,很快被捧上了中国现代诗盟主的位置。捧我的首先是蛰存,但他说他不是胡捧的,甚至不是捧,甚至只是顺手推了一把。别人也几乎没有异议,甚至也都跟着这么说。
我的经历是苦得很的,在法国读书被开除学籍,在中国进过两次监狱,丢过三位妻子,甚至被称为民国绿帽王。我的文字经常有“甚至”二字,因为我的甚至真的很多,太多。包括我的相貌。有诗友把我活脱脱写成了《水浒传》里的李逵:皮肤黝黑,五官端正,个子高大,身体强壮。年轻时,我更是为自己的相貌愁苦,甚至有些自卑。小时候生过天花,脸上留下了斑点,虽然颜色很淡,却长期受到嘲笑,甚至被看不起。其实,放到几十年后的我四我五的时代,这东西跟二八芳龄的女孩子脸上被称为雀斑的东西差不多的,在没有肤色或者说肤色透明的西方女孩子脸上长着甚至被视为迷人。但那时候可不行,尤其长在男人的脸上。轻则被说成装饰趣味,重则被直呼为麻子。
有人说我更象李逵,不象诗人。可我偏偏是了,而且被奉为那时最大的诗人之一。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似乎重新又在回到这个位置上去,甚至是一直到今天为止的最大,更甚至“之一”二字也有被删除掉的趋势。
外传到此为止。言归正传。
我从死亡里回来,无论是志摩的真死,还是我的假死,反正我是回来了。回来后的我,先是把蛰存看成了梁思成,继而把绛年叫成了雨巷。
我把绛年叫成雨巷,因为我真的看到她就会想到我的成名诗《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默默彳亍着冷漠、凄清,又惆怅她静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像梦中飘过一枝丁香地我身旁飘过这女郎她静默地远了、远了到了颓圮的篱墙走尽这雨巷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就是因为她,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我写下了这首几乎不朽了的小诗《雨巷》,我也从此被称为雨巷诗人。
十七芳龄的她,忽然地就在我面前绽放开来了,开得是那么幽怨。也许幽怨的不是她,是那连绵的雨,那古意盎然的小巷,是那小巷里裹着我,浸泡着我的味道。那是在松江乡下的小镇仓城县府路(后改名云间路)20号俞姓房子里,那些天,我为了避难住在了蛰存在那里的住所。蛰存的爸爸是开厂子的,颇有些钱,他家那房子也是宽敞的,有许多房间。在一间里,就住着她,跟我的房间是对门,中间隔着一个院子,院子里正是开放着丁香。
以前我也见过绛年的,在杭州。可她那时还是含苞的,含得那么不起眼。可我现在,在我打开房门的时候,她也正好打开房门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丁香,不是院子里的丁香,而是那门里出来的,我觉得我不是闻到那味道,而是看到的,当然也闻到了的,用现代的话说,那是一种立体的感官体验。那味道是淡淡的,悠长的,但就是那味。她对我笑笑,甚至叫了我一声望舒哥。等我想起回答一声哎,等我说出这一声哎,她已经拉开大门,吱呀地关着。撑着油纸伞。
第二天,我在窗前,站到脚都酸了,才奔到门前,在对面那门还没有开足时。她边开放着边走了出来(至少我的感觉里是这样的),一身湛蓝色的,撑开了油纸伞。这回我的“哎”跟她的“望舒哥”完全是同步的,应该说,是跟第一个字“望“同步。引得她笑了起来。
我帮她拔出门栓,拉开吱钮响的木门,她又对我笑了笑,说:谢谢望舒哥。然后她说,在下雨呢。我就站住了。虽然是绵绵的细雨,可院子里那慢慢走过去的(得符合她的节奏)几步路,我身上已经湿了很多了,胸前,肩膀上,当然首当其冲,成语就是这么说的。我的首,白话叫脑袋,或者说脑袋上的头发都在往下流着水了。我看着她婀娜着娉婷着在雨中走出去,在小巷里,往大仓桥的方向。我眼里全是幽怨的雨,全是幽怨的她,幽怨的伞,鼻子里咽喉里全是一股丁香的淡淡的香味,全部都是朦朦胧胧的,朦胧到全身去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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