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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幼童的天地（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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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里的稻谷抽穗了。这天早上，生产队出工的钟声敲响了，黄纪元拿起锄头，吆喝金生和彩凤赶快出门。

生产队原先出工是不敲钟的，大家早饭后，自动到桥堍边集合，等候金水土派活。自从对吃食堂有怨言后，人慢慢变了，常常是金水土恭候一个个姗姗来迟的人，后来发展到去一家家门前吹哨子。可是吹哨子实在太吃力，于是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段钢轨，用铁丝串起来挂在河旁边，福泉家门口的一棵老楝树上。生产队里还买了一只闹钟，那钟也放在福泉的家里，每天早晨到点后，福泉手持铁锤，敲响挂在树上的刚轨，代替出工的钟声。

当大家听到钟声，纷纷聚拢在桥堍的时候，有些日子没有露面的汪东林，也兴冲冲来到了。他腋下夹着一卷大红纸，身旁跟着一个人，还带来几件锣鼓家什。汪东林走到大家跟前，笑嘻嘻说道：“社员同志们：我们生产队的试验田试种成功了，眼看丰收在望。我已把喜报写好了，谁跟我一起去公社报喜？”他见大家没反应，又高声说道：“去公社报喜，去的人工分照记，中午在公社食堂吃饭，兴许还有肉吃。”

一听见有肉吃，福泉头一个站出来，随即男男女女一下子站出来十几个。汪东林只要四个人，他选了福泉和另外三个小伙子，四个人抬起锣鼓家什，跟着汪东林走了。有人在背后骂他：“阿屈细覅面孔，杀俚格千刀。”

大家都看见二亩试验田，抽穗后稀稀拉拉不像样，将来瘪谷起码要三成以上，实际产量不及其它稻田，还浪费那么多人力和物力。金水土见他不打招呼，擅自拉走了四个劳动力，心里更是不痛快。他铁青着脸，又连骂了三声“狗肏”。

这天晚饭后，金生去福泉家记工分，黄纪元这天闲着没事，也跟了去。金生记完工分后问福泉说：“今朝去公社报喜，吃得阿快活？”福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快活。我伲四个人，一人一碗白米饭，还有一盆白菜，菜上有几片猪头肉。”接着遗憾地说：“菜刚刚端上来，我筷子还来弗及搛，三个贼胚拿几片猪头肉抢个精打光，我一片也朆吃着。”

听的人一阵哄笑。黄纪元对他说：“就算朆吃着，倷也总算闻着荤腥哉。”福泉看见黄纪元今日也上门，脸上露出了笑，说道：“纪元伯伯：倷阿晓得今朝，我勒镇上看见啥？”旁边有人插嘴说：“阿是看见镇上大小姐？”福泉骂插嘴人说：“放倷格狗臭屁。”

福泉是大家公认的活宝，平时爱说笑话，而且喜欢添油加醋。今天他去了一次公社，显得格外兴奋，滔滔不绝地说这说那，身边还有人不停地和他打趣。黄纪元无心听他们说笑，等福泉记好了工分，他接过了工分手册。然后反剪着双手，踱步走出福泉的家门。

第二日早晨，出工钟声还未敲响。隔壁兴元的妻子福珍，跑来对柳氏一家说：“快去桑树地里采桑子［口圼］，队里允许大家采。”海祥和海林一听，马上奔出门去。柳氏抱起海福，彩凤抱起海珍，手里各拎一只小竹篮，也跟着去。

黄家屋后不远处，有一大片桑树地，村里已好几年没养蚕，桑叶也没人采，可是今年的桑椹长得特别多。当柳氏他们走进桑树地时，队里的大人小孩差不多都到了，人人像赶庙会般兴高采烈，大家摘下桑椹就往嘴里塞，还往篮里放。

柳氏摘一粒熟透的桑椹，塞进海福的嘴里。他张口一咬，甜甜的汁水顺着嘴角直往外滴，这是他头一次品尝水果的滋味，兴奋得挥舞起了双手，连着又吃了几粒，不一会胸前的白布兜染成了紫红色。大人小孩都饱啖一顿，只一会儿功夫，枝条上的桑椹都被摘干净了。不知谁叫喊一声：“出工钟响哉。”大人纷纷撤离桑树地，留下那些小孩还仰着头，在枝头上寻觅。

桑树地里的盛宴只一小会功夫。海福自从在桑树地里，品尝过桑椹的甜味后，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柳氏每天去挖野菜，他都吵着要跟去。柳氏只得应允他，从此在村头的田边，经常看见一老一少，老的弯着腰掘野菜，小的在地头上时而摘一朵野花，时而在草丛中扑捉谷蜢。小小年纪的他，已在家里呆不住，最喜欢在田头奔跑。

村头的野菜都被人挖尽了，这天柳氏领着他来到离村头稍远些的野地里。这儿有座百年古坟，坟墩似小山头一般高耸，周边古柏参天，景象有些阴森。海福不懂这些，他指着坟墩，要祖母带他到上面去玩。柳氏百般不允，对他说：“小倌去弗得，夜里要做恶梦格。”

海福只得听从祖母的话，柳氏蹲下身来掘野菜，他像往日一样，在祖母身边玩耍。一只小青蛙在面前蹦跳而过，他也蹦跳着去追逐青蛙，不知不觉远离了自己的祖母。等柳氏警觉过来，朝四处张望时，发现他站在远处的坟墩前，于是快步奔了上去。

海福站在古坟前发呆，睁大双眼好像在望什么，柳氏顺着他的目光寻去，突然心头怦怦直跳。只见离他不远处的坟脚前，盘蜷着一条通体雪白的蛇，足有三尺多长。那条白蛇倒还温顺，没有吐舌信吓唬小孩，见柳氏奔到跟前，逶迤着钻进了草丛中的洞穴里。

柳氏这辈子从没见过通体雪白的蛇，但听过戏文里白娘子的传说，惊魂甫定的她一把抱起孙子，不料海福指着蛇洞穴，对柳氏说：“好婆：我要采花。”柳氏又一怔，见蛇洞穴处有一朵蛇枕头花，那花也别致，它不长花瓣，茎上只有一颗杨梅般大小，鲜红鲜红的花球。这种花是很少见的，一般人看不到，柳氏忙说：“好小倌啊，迭朵花采弗得。”说着伏身朝蛇洞穴叩拜，也让海福一起叩拜。

起身之后，柳氏抱起孙子急急回家，到家后仍觉心跳得慌，于是把刚才海福发现白蛇的事，告诉了丈夫。黄纪元听说后，也感到惊讶，他关照柳氏说：“坟墩边头阿要阴森？倷哪哈领小倌去呢？下趟弗许再去。”柳氏连连点头，以后再也不敢领海福去那儿。

这段日子里，四个生产队先后有人得浮肿病，而且都是壮劳力。大家听说兴元是让黄纪元的偏方治好的，所以上门来向他讨教的人不少。黄纪元除了吩咐他们去挖芦根，也实在无别的办法。大家知道这是饿出来的病，只要营养跟得上就会恢复，好在芦苇荡里有的是芦根，于是都去太湖边的芦苇荡里挖掘。

黄家没人得浮肿病，但一家老少都已精瘦。黄纪元也忧心，尤其是心疼自己的小孙子。自己千辛万苦把他抱到乡下来，没想到让他来受苦，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宝贝孙子。

情形越来越不好，生产队里陆续有人因病下不了地，社员们背地里的牢骚，逐渐演变成公开的愤怒。有天食堂打晚饭时，有人捧着稀薄的麦糊，破口大骂食堂管理员，食堂管理员也委屈，说道：“伲也呒办法唷，唔笃有本事去寻大队干部［口圼］。”

大队部就在食堂隔壁，事情也凑巧，这天徐才根正在和队委们在开会，两个不怕事的闯进大队部，身后跟着男男女女十几个人，有人把稀薄的麦糊端到会议桌上，责问徐才根说：“唔笃阿让社员活哉？”有人带头说话，身后七嘴八舌的也无顾忌。责问为什么天天吃不饱？社员的口粮到底去哪了？更有人质疑，是不是食堂里的人贪污了？为什么不见他们得浮肿病？还有人提出，经常看见公社来的人在大队部吃饭，他们吃的米是自己带来的？还是社员头上的？

徐才根被弄得焦头烂额，他回答不了这些提问，只得安抚众人，说正在开会研究食堂问题，大队要向公社领导汇报情况，请公社派人来处理。徐才根还是有威信的，来责问的人也并非是闹事，听了徐才根的一番劝，大家一起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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