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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错落有致地洒在春仁巷中,落在行人身上,映出一条条影子。这个时辰的春仁巷中,行人较多,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偶尔还能见到几张熟面孔——在春仁巷居住的那些时日,四周邻里我亦有些印象。他们曾想与我打招呼,却在见到那几个面色严肃的侍卫后,纷纷小心翼翼地与我拉开了距离。
媛真他们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紧紧跟在我身后,到阿邵家门口时,我转身与那些侍卫说道:“你们都留在外头。”
那扇沉重的木门紧紧闭合着,门口那副为了成亲而特意贴上的喜联不知被谁撕了,依稀留下红纸残片,在当日那场大雨的冲刷下,早已褪去了红艳。门环在风吹日晒之下被打磨得十分圆润光滑,我伸手轻轻一推,看似锁紧的门竟吱扭一声开了。
侍卫们都留在了外头,媛真却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进了门。昔日我在岩都之时,她也是这般亦步亦趋,故而她这般举动于我而言,并无什么影响。这栋老宅的院子内,所有的东西都井井有条地摆放着,与大门不同的是,里头贴着的红对联依旧光鲜依旧,那艳丽的颜色入目,我只觉得刺眼。那颜色让我想起嫁衣,我换下的那袭嫁衣尚且留在这家中,它约莫也只能那么留在这儿,以后……我想,以后我再也不会有穿上它的机会。
“郡主,屋里好像没人。”媛真平静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若非她的提醒,我怕一时间还想不到这问题。
四周确实静悄悄的,方才我进门时闹出的声响并不轻,为何这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昭儿又去了哪儿?
“昭儿,昭儿你在吗?”
我大喊了两声,无人回话,入内之后没看到人影,走到内堂,仍是不见昭儿,遂疾步到昭儿住的那间屋子,用力推开门,里头却空荡荡的,丝毫不见昭儿的身影。屋内收拾得十分干净,昭儿的那个包袱已经不见,这让我松了口气。看来她是自己走的,并未受到任何波及。这样也好,与我们这些人掺和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事。
出了昭儿的屋子后,媛真问道:“郡主,还要去别处看看吗?”
我转身看了隔壁那屋子一眼,下意识地摇头。昭儿隔壁便是我住的屋子,里头还有我换下的那身嫁衣,可我却没有勇气进去再看上一眼。看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徒增烦恼。
我站在原地环顾四周,依稀还能听到四周邻里家中的声响,唯独我脚踩的这老宅子,静悄悄的,让人觉得冷清。
走到门口时,我忽收回了跨出的步伐,转身又朝院子内走去。媛真不知我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却什么也没问,这也正是我能容忍她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原因。她足够聪明,不该问的,她从不多话。那日之后,这家中走的走,离开的离开,唯一留下的只有昭儿,如今昭儿也走了,人去楼空,我本没什么可留恋的,方才临门一脚时,我忽想起了那间供奉着灵位的厢房。我想,我该去那儿瞧瞧,即便没有机会拜祭,也该瞧上一瞧。
关于阿邵的身世,我想了许多,也从裴炎的口中听到了一些,约莫得了个大概。阿邵的娘亲姓连,名箴,是大叔心爱的女人。大叔与阿邵的娘亲连箴自幼定下婚约,后来大叔父母双亡,被托付给他的连父连母,后来虽未能与连箴结成秦晋之好,但连家父母的养育之恩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叔于我有救命之恩,又有养育之恩,我有生之年既有幸见到他的家人,若不代他看上一眼,实为不孝。
那间放着灵位的厢房在哪儿,我已记得不太清了,只能靠着之前那些印象寻去,一番摸索之后,竟真让我找到了那间厢房。我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快靠近门口时,媛真忽然一把拽住了我,将我拉到了身后。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险些没能站稳,亦打散了我找到厢房时的喜悦,我冷冷地看着她,刚想质问,就听她说道:“有人!”
她藏在腰间的软剑不知何时抽了出来,剑身在阳光的照耀下一闪一闪,让人不敢直视。我心头咯噔了一下,冷静下来,这才发现厢房门上那三道锁不知何时被人开了。那三道锁的钥匙都在春婆婆的手中,她平日贴身收着,从不落别人手中,我低声与媛真说道:“应该不是什么坏人,你不必太过紧张。”
媛真不以为然,提剑四下查看了一番,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我上前两步,没有伸手去推门,出声喊道:“春婆婆,是您吗?”
厢房内静悄悄的,无人应声。我不死心,又唤了两声,里头依旧无人吱声。我心头失落感油然而生。
本还以为可以见到春婆婆,现在看来,怕又是我想多了。也对,春婆婆既是被周家的人带走,又怎么可能回到这儿,她是周家威胁阿邵的一个棋子……
想到这儿,我哑然失笑。春婆婆是枚棋子,我又何尝不是?我边想,边伸手推开了门。
这紧闭的厢房之门没有从里头落锁,我并未花费多大的力气就推开了门。媛真见我开了门,迅速闪身到我身旁,提剑的那只手比原先更加用力,一副只要里头有状况立刻就护住我的模样。外头的阳光从我们身后透进昏暗的厢房中,瞬间映亮了整间厢房,才踏进厢房,就见媛真手中那柄剑剑光一闪,直直朝我的左前方刺去。而后只听见当啷一声,一个空酒瓶盖飞向她,被那柄剑撩开,应声摔落在地。
我这才发现厢房中的人,看清那人的脸时,我愣在原地。
是阿邵。
“住手。”我喝住了媛真,轻声道,“你先出去吧,把门带上。”
媛真收了剑,深深地看了阿邵一眼,转身出了厢房,并依言带上了房门。厢房内顿时暗了些许,阿邵站在角落里,面容昏暗不清,我看得有些不真切,明明想上前去,脚步却粘在了原地,怎么也无法移动半分。地上那摔成碎片的空酒瓶中依稀散发着幽香酒气,若非媛真发现了阿邵,我怕是没这么快发现他的存在。我踢了踢脚边那块碎片,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能说些什么。
阿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虽未曾正眼看他,却能感受到他胶凝在我身上的视线。想来有些可笑。他是仇人之子,却是我所爱之人,我不知这份爱有多深,竟让我无法恨他。他的父亲,害得我们秦氏一族家破人亡,害死了我的爹娘,害死了我年幼稚气可爱的维弟。
我明明,该恨他的。可是我无法恨他,也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恨。在我有生之年,我爱上了这样一个人,把自己逼入了这样一个悲惨的境地,着实有些可悲。我曾无数次问老天,为何要这样愚弄我,在我爱上阿邵之后,才告知我,在我与他之间有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却始终没有答案。
我深呼吸一口气,欲上前去上炷香,视线落在那些供奉着的灵位时,血色在顷刻间被抽空。原本只有三个灵位,而今却变成了四个。第四个灵位,是春婆婆的。
我迅速看向阿邵,他狠狠地握紧了右手,很用力地咬着牙,我好似还能听到他牙齿打战的声音。
他在极力地隐忍。
我鼻尖一酸,忙别过头去不再看他。泪顺着眼角一颗颗滚落,无论我如何去忍,都忍不住。
阿邵不知何时走出了角落,他身上带着些许酒气,从我身边经过时,我闻得很是真切。他不是个好酒贪杯的人,在那冬日十分严寒的小村之时,他冬日饮酒也只是小酌两杯,今日不知喝了多少,虽看不出醉意,却大有借酒消愁的意味。
他上前点了一炷香,递到我手中,我颤抖着手接过,望着他时,欲言又止,最后却是他先开了口。他道:“她老人家很喜欢你,上炷香吧,以后兴许没机会了。”
“她葬在何处?”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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