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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殴主伤胎（第1页）

元锦瑟回宫时，已是杏花微雨时节。

开皇十二年，谷雨有雨。

去冬实在难熬，皇后大病，皇帝辍朝，关中无雪大旱，南朝淫雨无度，流民激荡，带来时疫。所幸，太子带领户部赈济灾民，尚且得力，上柱国宇文宏大人举荐方士控疫有效，民望卓著。到了情明时节，长安城也终于下了一场透雨。

“菩萨保佑，漠北终于也下雪了。要是是漠北还是不下雪，茹茹遭了黑灾，只怕忍不住要南下劫掠了。”平阳少公主元锦瑟窝在皇后独孤菩提怀里，双手合十。

“我们锦瑟自小就是好心，咳咳，随便他是什么人，锦瑟你呀，总是看不得人家受苦。”独孤菩提轻轻抚着元锦瑟的头发。只过去了几个月，她瘦了不少，原本乌黑浓密的头发染上了银霜。

“姐夫找来的那个道士真有本事，吃了他进的石蜜朱丸，阿娘的脚也不肿了，看来锦瑟今后还是该多给老君上几炷香，唉。”元锦瑟笑道。

“又胡说了，看来《女诫》还没抄够呢？”独孤菩提戳了戳元锦瑟的额头，宠溺地笑了。

“不是奶娃儿了哟，啷个又在你老娘怀里拱？羞！”坐在旁边小杌子上的保母郑氏也宠溺地责备道。

皇后独孤菩提自去年冬天起不再与皇帝元坚一同上朝，如今她的病情虽然有所减轻，却似乎忽然对朝政失去了兴趣，甚至，她对独孤霓凰住进太子府的事也似乎无知无觉，只是整天地缠着她的宝贝小女儿。

……“锦瑟，你看，阿娘让他们给你做的新裙子，能够骑马的，好不好？”

……“锦瑟，阿娘给你梳个双鬟望仙髻吧？别怕麻烦哪，阿娘小时候最喜欢的，还没来得及梳几次就嫁给你阿爷，不能梳了。”

……“锦瑟，你阿爷给你的大牛你可喜欢？咳咳，长得可漂亮了。上次呀，还把你舅舅吓了一跳。就是不能犁地，光是个好看。”

……“锦瑟，我让覃吉给你在后面搭了个秋千，咳咳咳，你试试。哎！让你姑姑送你的那个漂亮丫头护着你，别摔着。”

……“锦瑟，我们做豌豆黄吃吧？碗碗不许多吃，咳——咳咳咳，这匣留给碗碗去送给崔家那孩子，碗碗不许偷吃啊。”

多年以后，开皇十二年春这三个月的日子还时不时闪进元锦瑟的梦境，有时候，她真不愿意醒来，这三个月的日子美好得……实在有些不真实。

到了六月，冬麦夏收的季节，皇后独孤菩提的病情却忽然起了变化。先是一直畏寒的她忽然怕热起来，接着是背上起了疮疡。自从背上起了疮疡之后，她就不让皇帝亲自照顾自己了，也不让元锦瑟在自己寝殿中久留，只让郑氏和几个老宫女在身边伺候。石蜜朱丸没有用了，王世云大人开的药她也不愿再服，每日里茶饭少进，思睡昏昏。

芒种刚过，元锦瑟忧心如焚，日日焚香祷告，她让谢华年回了庄上，找她哥哥谢玄青同贾安民大人商议，让碗碗上门下省去问崔浩，都是毫无头绪。崔浩说娘娘的心衰之症不应该出现这些症状，只怕是身子虚弱，又染上了什么别的病症，可是隔空诊病，他也没有这个本事。

这日，却忽然听到了她姑姑兰陵长公主杖杀侍女秋林，剖腹取胎的事！

元锦瑟和碗碗哭了一场，让阿秋拿了她的私房去请僧人收殓秋林的遗体。

谁想阿秋刚走不到一个时辰，元锦瑟正在犹豫要不要申请出宫去姑姑府中探望，覃吉内侍就来了公主居住的千秋殿。

没有大事是不会由覃内侍亲自传递消息的。

“殿下，圣上让您马上去一趟兰陵长公主府，带医官骑马去。”

“姑姑的身子？”元锦瑟早有担心，但是现在让她去见她那刚刚杀过人的姑姑，虽然是素来最疼爱她的姑姑，她的后背还是忍不住浮起一丝凉意。

尽管如此，她还是一跃下炕，匆匆披上出门的外袍，“碗碗先派人去庄上把华年叫回来，你俩再到兰陵长公主府找我。”华年出自兰陵长公主府，或许能帮得上忙。

“兰陵长公主驸马适才率众冲入公主府，将公主推下胡床，又用脚践踏公主腹部，之后纵马逃逸。圣上已下令左右武侯卫全城搜捕。”覃吉补充道，他似乎永远是面无表情的。

平阳公主年十二，申初驰马出宫门。

元锦瑟带着医官御街疾驰，到了兰陵长公主府门口，只见中门大开，庭中乌泱泱跪了一群瑟瑟发抖的奴婢，啜泣声声。

长公主府的管家脸色惨白，颤着声跪地行礼，“殿下，长公主刚才……刚才产下……胎儿。长公主殿下血崩昏迷……胎儿没有气息。”

管家话音未落，两个医官就如离弦的剑揪着他冲了进去，救人如救火。要是他们刚到长公主府，长公主就没了性命，对他们而言，事情就比糟糕还要糟糕了。

元锦瑟也跟着小步跑了进去。

长公主内院花木扶苏，丁香吐馥，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今日此处已经有两个没出生的孩子和一个母亲惨死，或许还会再加上一个母亲。

残阳如血，把怜悯的余晖撒在青砖上血泊之中那巴掌大小半透明的尸体上——那是被从侍女李秋林腹中剖出的胎儿，已在日光下暴晒了半日，吸引了虫蚁的啃咬让它更加血迹斑斑。一阵伴着恶心的寒意涌上元锦瑟心头，赶紧转开了眼睛。

一个沾着血迹的襁褓，随意地搁在阶前的芦席上，开口处盖了块素绢，了无生机。没有生命的尸体，自然也就不用怀之抱之小心翼翼地照管了，哪怕那曾经是个活生生的孩子……

可是你看，那百子包被上绣满了欢闹的孩童，粉面乌发，彩衣绿鞋，或坐或立，多么栩栩如生。那绣包被的人，曾经给这襁褓中的孩子寄予了多少的期望和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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