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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庭辩之辩（第1页）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太极殿内，唾沫横飞。

“圣上！悬赏捉拿刘辉固然应该，但是门下省行事，臣以为有四大不妥！”跪坐殿中的尚书三公郎中崔纂捏紧笏板，直起身子，斜了一眼端坐于他右手边一丈之外的门下省纳言高颖。

皇帝元坚叹了口气，“有何不妥？”

“现在悬赏，捕获刘辉者，有职之人升二阶，平民可以出身进一阶，小厮仆役许其免役，奴婢放免为良民。此赏已与去岁悬赏谋反的桓景相同。但，刘辉并无叛逆之罪，如此悬赏，等于先定了其叛逆之罪。悬赏失当，臣以为不可，此其一也。”

崔纂又瞥了高颖一眼，“其二，门下省又令刑部将刘辉外室张容飞、陈慧猛及其兄长下狱，更是大大不妥。”

高颖拱手，“容飞、慧猛与刘辉私奸，两情耽惑，令刘辉挟忿，殴主伤胎。虽律无正条，罪合极法，应并处入死。其兄张智寿等二家，应配敦煌为兵”。

皇后娘娘病了多时，京城的小三、二奶们都活跃了起来。不说别人，太子府那位也姓独孤的眼看就要临盆了，仗着太子妃多年没有生育，只怕此时要天上的星星，太子也能想法子给摘下来。皇后娘娘投鼠忌器，且由着她得瑟些日子。这次两个民妇与驸马通奸，驸马又因私情与兰陵长公主争吵，殴打公主，致使公主流产，皇后震怒，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两个民妇也算是撞在了枪口上。

崔纂冷笑一声，“门下省既然知道此事‘律无正条’，还说什么‘罪极合法’？法律！唯奉三尺之律，以绳四海之人，岂可因人设法？！”

皇帝揉了揉额角：“容飞、慧猛恕死，髡（kūn）鞭付宫，余如奏。”

跟那几个无知民妇较劲个什么劲儿啊，朕那个宝贝妹妹兰陵长公主可是把她自己一直最宠信的宫女杖毙剖腹实草了，也不知为何却一直容忍这俩在外面蹦跶。唉，既然苦主都没找她们的事儿，老婆子她又多的什么事儿啊？得，得，得，剃了她俩的头，小抽一顿，送宫里为奴，皇后眼皮子底下，您两位自求多福吧。

谁想那不省心的崔大人继续拱手：“圣上天慈广被，不即施行，虽恕其命，窃谓未可。”

皇帝一皱眉头，“哦？”

这都不行？知道你博陵崔氏素来明察而有公断，但是跟那两个民妇这纠缠个没完是怎么回事？你知道皇帝老儿我昨天被皇后老婆子揪了多久耳朵吗？可怜我家爱爱病势沉沉，卧床不起，也不知哪个不省心的走漏了消息，把她气得都下了床了，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怒，嘿，还揪得挺疼的。皇帝忍不住又悄悄揉了揉耳根。

“夫律令，所以治天下，不为喜怒增减，不由亲疏改易。”

知道了，知道了，皇帝只能继续扶额点头。

“先朝旧格：‘诸刑流及死，皆首罪判官，后决从者。事必因本以求支。现下此案，刘辉在逃，便不应先处置相关人等，舍其首罪而成其末愆。今刘辉尚未归案，罪罚未定，如何能够先给张容飞等人定罪？”

“更何况，容飞、慧猛二女，罪止于奸私。即便是擒之于秽席之上，众目睽睽，人证物证分明，也不过是通奸之罪。前朝广阳王与城阳王妃于氏通，于氏可曾问罪？裴询通于太原长公主，先帝令其迎娶公主了事。可见通奸之罪，最重也没有降为奴婢，没入宫掖的！”

高颖轻哼一声，“崔大人怕不是忘了本朝用汉律，汉承秦制，依秦律此二人应该‘黔为舂’，圣人已经法外开恩了。”按秦律应该脸上刺字，罚为舂谷的奴婢！

“高大人，秦律，逃妻才‘黔为舂’！这两个民妇，并未逃离夫家。”崔纂也轻哼了一声，“门下省，高大人！专业的事，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做比较好。圣人，这本是臣要说的第四点，既然高大人坚持越俎代庖，下官也只好先冒犯了。”

“门下省诸员，都是中禁大臣，职在敷奏，上传下达而已。昔先汉丙吉为相，不存斗毙，而问牛喘，岂不以司别故也？京中罪案，相斗伤人，或男女奸情，自有京兆尹差人拘捕，有刑部审判定罪，有大理寺复核，这才是遵守本朝律制。高大人，天气炎热，听说宫中赐下门下省的窖冰颇多，您不如还是回门下省，对着冰鉴好好喝几杯茶的好。”

矛头转向了门下省，坐于一旁一言不发的太子元勇不禁摸了摸鼻子：你丫也知道门下省是上“传下达而已”，怎么不想想高大人在这儿的吧的吧说的都是谁的意思？余光却瞥见他妹妹平阳少公主扶着他卧床多日的母后独孤菩提从他皇帝阿爷后面缓缓入殿，撑着母后的腋下帮她坐在了珠帘后空置数月的坤御座上。元勇轻轻叹了口气，他这个小妹妹真是母后的“贴心小棉袄”，就是心肠实在太软，居然还给昨日差点摔死她的奴婢写什么切结？那奴婢也是，不知中了他那公主妹妹什么邪，昨日胆敢御街当众谋刺公主，今日却一点刑也用不上，全都招了，还供出了所有知道的刘辉可能藏身的场所。

崔纂对于皇后的到场似乎无知无觉，仍旧滔滔不绝：“还有其三，陈、张两个民妇原就不应受到驸马株连，再连坐她们的家人更是于法无据。《礼》云：‘妇人不二夫，犹曰不二天’。张氏家人的口供，张氏嫁给了司士曹参军罗显贵，在夫家已生了两个女儿，则张氏已是罗家之母，既是罗家之母，则不应按张家之女而行株连之事。昔何曾有言：‘在室之女，从父母之刑；已醮之妇，从夫家之刑。已嫁之妇，私门失度，即便株连，其罪也在于夫家，而非母家。”

“怎么？崔大人的意思？是要把她们的兄弟放了，把她们夫家的抓来？”皇帝心想，我没意见啊，那把那倒霉娘们儿夫家的抓来吧！？罗家，还有那陈氏的夫家也不知道是哪家，真是倒了血霉啊，头上的帽子绿油油的不说，这还透着白了。

崔纂摇头，“陛下，关键在于：通奸之罪根本就没有连坐一说啊！连坐之例，其理在于同气连枝。但奸私之丑，岂得以同气相证？”

虽然本朝仍有连坐之罪，可是妹妹在床上不检点，您流放哥哥？？？她们哥哥冤不冤啊？？

“案《律》，‘奸罪无相缘之坐’。不可因为痛恨刘辉之行，而无故连坐。更何况，奸罪为凡罪，凡罪则许民‘期亲相隐，陈氏、张氏兄弟并没有首告她们奸情的义务。”

太子撇了一眼珠帘之后，决定发言，“崔大人所说有理，可是这里的供词里还有一句，这两人‘招引刘辉’呢。”

谁想，崔纂这个没眼力介儿的居然又将话题扯回了刘辉身上，“适才已经说过，其余各人之罪要等刘辉定罪之后再定。刘辉之罪，更可斟酌！兰陵长公主虽然是王姬下降，自然比寻常妻室贵重，但是妇人有孕，也不是凭空产育的，公主所产子嗣仍然是刘氏子孙。如今刘辉所杀的不过是自己未出世的子嗣。案《斗律》：‘祖父母、父母忿怒，以兵刃杀子孙者五岁刑，殴杀者四岁刑，若心有爱憎而故杀者，各加一等。依律，刘辉罪不至死。”

听闻崔纂指出公主所产子嗣仍然是刘氏子孙，宗室出身的刑部尚书元修义像是不知被戳中了什么点，忽然也直起了身子，“崔大人所言极是。‘父者，子之天；夫者，妻之天。’昔哀姜杀闵公，悖礼于鲁，齐侯取而杀之，《春秋》所讥，没别的，哀姜出自齐而嫁于鲁，虽然其罪当诛，但是应由鲁国诛之，齐国杀之，乃是越俎代庖，于礼不合。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嫁入夫家之后，女子与其所生子嗣均是夫家之人。不论是昨日所伤的子嗣，还是张、陈二妇，甚至是兰陵长公主殿下，出适之女，都是夫家之人。因此，张、陈二妇即使有罪，其罪也不应波及兄弟；而驸马虽伤公主之胎，也不应按伤害皇族论刑。”

皇帝已经注意到皇后来到了殿中，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谁想，崔纂的上司尚书右仆射游肇却也来凑了个热闹：“臣等不才，参与中枢要政，劝善罚过乃是臣等的本分，而出纳宫中之言乃是门下省的本分，二省各有常则，不应偏废。至于无良犯法，乃是尚书省下辖刑部有司与大理寺的职责所在，劾罪结案，本非门下省的职责。张氏等人之奸状，其罪至多不过徒刑，今门下拟处以重型，实在是失之过重。以出嫁之女之过，连坐其兄，推据典宪，更是准律失当。而刘辉虽然逃刑在外，但其罪不应株连，也不应以大逆之罪缉捕，此亦谓量刑过重。乖律之案，理宜陈请。臣恳请陛下将此案交付刑部有司，重更详议。”

大殿之中一瞬之间陷入沉寂。

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那继续议吧！今日不议完就不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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