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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年轻的浮士德18（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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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从来都不会泄气，他会从这种沉闷中找到丰富多彩的奇特经历。他大步流星地走着，心跳逐渐加快，希望能从家家户户泻出的温暖灯光中，从有轨电车、地铁或者餐厅里找到它。然后，他会返回城里，在那个漂亮的服务员所在的餐厅里吃饭。随后，他会离开饭馆，走在礼拜天人迹稀少的街头，最后拐进华盛顿大街。礼拜天的时候，那里的电影院和廉价的杂耍剧院总会挤满爱尔兰裔的观众。

有时他信步进去，烦人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人们空虚的阵阵狂笑回响在他耳际，这笑声在他听来做作而虚假，就好像人们在嘲笑欢乐的鬼魂和陈腐智慧的腐烂外壳，在嘲笑他们肮脏、无望和乏味的生活，这使他感到非常沮丧。他看到舞台上的喜剧演员打着红色领带，眼睛不怀好意地斜睨着，他听见观众爆发出阵阵欢笑；他还听说某某某是“了不起的重要人物”，随之听见他们放声大笑；他也会注意到，粗鲁、低俗的年轻喜剧演员没什么可演时，就会故意磨蹭时间，低声和乐队领队说着什么；他唯一喜欢的就是杂技演员的力量和平衡技巧。

最后，他沉浸在深如大海、令人沮丧的恐惧中，耳畔回响着观众那烦人的狂笑，这时他就会再次冲上街头，礼拜天的街头无精打采，炒杂碎店的招牌单调地闪烁着。随后，他会坐上火车返回坎布里奇。

夜深了，他依然心潮澎湃；午夜时分，他埋在一堆书里苦读着，隐隐约约感到天空开始飘雪了，他的心里再次升腾起一种欢欣、喜悦、无法战胜的力量；他确信那扇门会为他打开的，他会听到那个神奇的字眼，知道自己会将世上所有的荣耀、力量和美丽据为己有。

18

几天后，尤金给巴斯科姆提及过的那个女孩打了个电话。她听起来很腼腆、说话很谨慎，不过情绪倒很欢快：他喜欢她的声音。他精明而拐弯抹角地聊了一阵，然后提议尽早见面，她马上要他于次日傍晚在北站见她，因为届时她要进城为一个晚宴演奏曲子。她会拉提琴。他心里很清楚，她是想先见他一面，然后才会放心地让他去郊区的家里做客。于是，他洗了个澡，给胳肢窝里扑了些香粉，穿了一件新衬衣，这是他为见面而特意购买的。

当时是十一月份，冷雨纷飞，令人心情沉郁。他穿上长雨衣去见她了。她事先说好自己会在身上插一朵红色的康乃馨。这是她本人的提议，他听后心痒无比。当面色红润的郊区乘客在寒冷的空气里涌进温暖的候车室时，他的眼睛不停地搜寻着她。很快，他就看见她了，她也立即朝他走过来。由于他身材很高，所以不容易认错。他们激动而慌乱地聊了几句，不过，随着谈话的深入，他们才逐渐找到了一点初步的感觉。

她个子很高，身材苗条，穿的衣服倒挺齐整，不过看上去好像是本世纪初的过时款式。她戴了一顶扁平的帽子，但却给人一种高高顶在脑袋上的感觉，颇似英国女王戴帽子的姿态。她穿了件蓝色长外套，在臀部向外撑开着，上面装饰着一些用黑色带子系着的环环扣扣。她给人一种高贵而过时的感觉，不过，她的衣着和那副天真、愚钝的样子使他显得很古怪，他喜欢这一点。他带她去了地铁，然后约好次日傍晚在她家见面。

这位姑娘的名字叫吉纳维芙·辛普森，和她母亲、弟弟一起住在梅尔罗斯[57]的一座两家合住的房子里。她弟弟十九岁，是个身体结实、愚钝的小伙，母亲的身材矮而丰满，脸盘就和面团一样胖乎乎的，平静的时候，她的脸上呈现出许多美国中产阶级妇女常见的那种神态，她们一直渴望的是一种生活，但却过的是另一种生活，她们发现自己生活中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几种好处——安全、能与别人交际、体面——并不完全尽如人意，所以整天闷闷不乐，脸色苍白，眼睛浮肿。

正是这种内心的不痛快，她会吹毛求疵、轻蔑地看待任何进入自己平凡、乏味生活中的人和事，这使得她那种热情、古怪、机械的待人接物方式显得滑稽可笑。每每当她在不适宜的时机和场合尖声假笑时，他便瞅着她大笑的模样，前仰后合地笑起来，而她的尖笑也会变本加厉起来，自认为他俩在对同一件事发笑，至于到底在笑什么，她其实并不清楚。

她认为，自己有责任大张旗鼓地让每个年轻男士觉得她为自己家庭营造的美好、舒适氛围颇具吸引力。而且，尽管她们内心对自己生活的不满情绪全都清晰地刻写在她和女儿的脸上，这些烦躁、嫉恨的毒汁渗透在她们显而易见的伪装之下，但是这母女俩却合力向世人展现出一种迷人生动的生活画面，使他觉得这种景象就像杂技演员表演结束时向观众展现着自己的优雅和力量，极力表现出轻松、悠然的微笑，就好像某个杂技演员被人用绳子拴在脚趾头上一直悬吊在那里，四肢难受，饱受折磨，帷幕一旦落下时他就会精疲力尽地倒在幕后。

“我们希望你在这里不要有任何拘束感，”她欢快地说，“你在这里就像在你自己家里一样。你会发现我们都是十分朴实的人，不会摆任何架子，”她边说边环视着客厅，目光无论落在何处都会流露出短暂的满意神色：壁炉上带条纹的饰砖，壁炉架上插着花的花瓶，钢琴上面没穿衣服却在脖子上系着粉红带子的洋娃娃，还有几幅画。在一幅名叫《马市》的画上，恋人们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纷纷奔跑着，还有麦克斯菲尔德·帕里什[58]画的《黎明》，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这些画把墙上的空间分成了几块。“你要是喜欢安静的家庭生活，我们欢迎你随时来这里。哦，是的——我们每个人都坦诚相待，我们这个小家里相互之间没有任何秘密。”

尤金心想，要真是这样的话就太可怕了！但是，他迅速看了一眼吉纳维芙和她母亲，马上就明白她们并非什么话都说。一种狂热的兴奋涌上心头：他又萌生了以前的那种欲念——向宿营地扔个炸弹，看看效果咋样；他用基督徒轻柔的声音说出了自己不怀好意的想法，表面上还装出一副迷人且不动声色的神态；他心里想的是粗俗、下流、令人吃惊的东西，表现上却显露出少男的那副热切、诚挚和天真相。所以，他用充满滑稽感的声音说道：“谢谢您，谢谢您，辛普森夫人。您不知道，我能来这里真是一件幸事啊！”

“我知道，”吉纳维芙满怀同情地说，“这儿离你家有一千英里呢。”

“一千！”他苦笑着大声说，“一千！说一百万英里才恰当呢。”在他故意捉弄她们之余，他的嗓子里几乎忍不住发出一种尖叫声。

“可是——可是，你家不是在南方吗？”辛普森夫人不敢确定地问道。

“家！家！”他嘶哑着嗓子笑道。“我根本就没有家！”

“噢，可怜的孩子！”吉纳维芙说道。

“可是，你的父母——难道他们都死了吗？”

“没有！”他回答道，脸上现出凄惨的微笑，“他们都活着呢。”

随后是意味深长的沉默。

“他们没在一起生活，”过了一会儿他补充道，感觉自己无法相信她们的推理能力。

“噢——，”辛普森夫人意味深长地说，把那个音拖得老长老长。“噢——！”

“天气真糟糕，不是吗？”他说道，然后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松散的香烟，“我希望天会下雪，就和别的南方人一样，我喜欢你们北方寒冷的冬天；我喜欢夜晚的景象，满世界都被白雪覆盖、笼罩；我喜欢温暖、密闭的屋子，高大的杉树遮蔽着它，窗帘取了下来，遮住了柔和的灯光，室内还有几本书，一位漂亮女人。这是我喜欢的一些东西。”

“哎呀！”那个男孩叫道，他把自己长着金发的脑袋使劲向前伸着，“出什么岔子了？”

“嘘，吉米！”吉纳维芙喊道，实际上他们都在迫切而专注地瞅着尤金。

“岔子？”他茫然地问，“什么岔子？”

“你父母之间啊！”

“哦，”他漫不经心地说，“他打了她。”

“哇！他用拳头打她吗？”

“哦，没有。他通常使用一根核桃木手杖。最后，她终于受不了了。当时我妈也不年轻了——快五十岁了，她再也不能像年轻时那样受得住这种折磨了。我永远忘不了最后那个晚上，”他面带微笑、若有所思地盯着壁炉里的煤块说道，“我当时只有七岁，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爸爸喝醉了，是市长把他送回家的。”

“市长？”

“嗯，是的，”尤金漫不经心地说，“他们是铁哥们。他喝醉后市长经常送他回家。可那天晚上他特别凶暴。市长走后，他在屋子里躲着脚走来走去，抓住什么就砸什么，粗声大嗓地辱骂诅咒着。我妈在厨房里，他进来时没搭理他。这当然使他恼怒不已。他拿着拨火棍向她扑了过去。她明白自己会奋起反抗的，不过，她当时已经意识到这一刻是躲不过了。她并非没有防备。只见她把手伸进面粉箱里，掏出了她的那把左轮手枪——”

“她有一把左轮手枪？”

“嗯，是的，”他轻描淡写地说，“那是我舅舅威尔送给她的圣诞礼物。他知道我爸老打我妈，告诉她今后说不定能用得着。妈妈迫不得已向他连开三枪，他这才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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