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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忒勒马科斯5（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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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诅咒，除了用拳头捶打墙壁之外，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无能为力。她使所有人都感到沮丧之至，他们都清楚这一点。他们的咒骂、祈祷、诅咒、好言相劝、嘶哑的吼叫都无济于事。她已经彻底挫败了他们，到最后，他们不再谈起她那辆汽车：那一大堆废铁带给他们的只有痛苦、绝望和悲惨的回忆——这个回忆关于永远无法改变的种族和与生俱来的天性，关于从来都无法终结的终结，关于命运之网。他们的生命与这张网紧紧相连——他们知道，这个回忆里没有内疚、没有天真、没有胜利、也没有任何改变。他们仍然是他们，已经无话可说。

所以现在，她站在那里，好像固定在门前的马路上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身体也因岁月无形的重负变得更加迟缓。当她站在那儿，抱着手臂陷入沉思时，她似乎牢牢地固定在人生道路上了。不知怎地，就连她踩过的砖头似乎也任由她占有、支配了。她占有了这条街、这条道路。到最后，她令人震惊、毫无争议地成了这幢房子的主人，仿佛这幢房子具有生命，并可以与之交谈一样。对其他人来说，这幢凄凉的老屋集聚了太多的痛苦、死亡、难以忍受和难以弥补的遗憾，以至于他们从心底里厌恶这幢房子。她虽然亲眼见过自己的一个孩子在某间屋子里挣扎着死去，但她仍然喜爱这个地方，仿佛它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一如从前——而且，她对世上其他人与物的爱都远逊于她对这幢房子的喜爱程度。

然而，对她而言，即使这幢房子、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也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她的精神和她脚下的大地一样永恒，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不管何种形式的灾难——悲痛、死亡、悲惨的损失——这些都可能使他人精神崩溃——但她却会在时间和意外灾难面前泰然自若，也会在死神面前得意扬扬。因为，她终将使自己的命运变得圆满——毁灭、损失、死亡都不奏效——她终将圆满成功。她有十次生命，而她现在正行走在另一条生命的旅途中。所以，一切从开始就注定好了：到最后，这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此刻，卢克看着她站在那儿陷入沉思之中，他的手再次烦乱地伸进自己富有光泽的头发里，然后气恼地大声恳求道：“哎——哎呀，妈妈，拜托了！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我同意了！”伊丽莎大声说，一边猛地从对房子的沉思中清醒了过来，“马上就去，孩子！跟我来！”

“哎呀，拜托了！”他一边咕哝一边用手抓着头发。

他们朝房子旁边的小巷走去，车子就停在那里。院子里，几片枯黄的枫叶从树上轻轻飘落下来。

41

在那段日子里，尤金每天都眼巴巴地期待着那封来自城市的神奇信件，这封信能在瞬间带来令他心旌动摇的财富、名利、成功，这种迫切的心情与日俱增，从最初的狂乱、烦躁跌进了绝望的深渊。他的家人疑惑不安地看着他。他原本想通过撰写剧本获得巨大成功的热切希望和信念变得虚无缥缈、遥不可及了。或许他们对此的看法是对的，尽管他们提出的理由并不正确。

所以，尽管他们在那些日子里很少谈及尤金未来的规划，他们只会说一些激励他的话，但是他们的怀疑仍然显而易见。有时候当他走进家门的时候，就会听到他们正忧心忡忡地谈论他。

“妈妈，”一天他听见海伦如是说，姐姐和母亲正坐在厨房里聊天，“阿金到底想干什么？你听他说过没有？”

“嗯，没——没有！”母亲缓缓地回答，声音里透出一丝迷惑和沉思的口吻，“他什么也没说过。他只说自己要写剧本，——当然，我想他在期待那些纽约的编辑们对他的剧本的看法。”她赶忙加了一句。

“嗯，我知道，”海伦有气无力地回答，“他要是能成功的话，当然不错。不过，我的天，妈妈！”她猛地大声叫了起来，“你可不能指望这个！阿金成功的希望只有百万分之一！难道你没有意识到吗？——嗨，人们过去不也认为我具有歌唱家的天赋吗？”说完她用假音冷笑了几声，音调又高又尖，“我过去也那么认为——可是到头来你会发现我却一事无成，不是吗？一事无成！”她肯定地说，“像阿金这样的人成千上万，人人都想出人头地，赢得功名。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比其他人优秀呢？唉，不知等到猴年马月他的剧本才能上演——到了那时候，能说他取得成功了吗？——他靠什么生活？在他成功之前，他靠什么维持生计？他打算做什么？——你知道的，妈妈，阿金不再是个小孩了。请你认真考虑一下。”她的语气咄咄逼人，好像母亲必须准确回答她的问题才行。“不行！”她沙哑地冷笑着。“你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是该让他清醒过来、独立生活的时候了。妈妈，难道你没意识到阿金从哈佛回来已经有四个月了，我觉得他根本就没有想办法找工作，他想干什么？”她生气地说，“你知道，他不该成天这样闷闷不乐的！他迟早得找份活干！”

很显然，这一席话中的恶意和不满反倒不及她性格中的狂怒和不安强烈，她的性格紧张、烦躁、狂乱、郁郁寡欢，这种个性时而宽厚善良、充满深情，时而会骂声连连、批评不止。这只是她慷慨宽厚、备受折磨的精神中表现出来的狂暴和不安的标记而已。因此，她会因丈夫“闷在家里”而大发脾气。她会这样说：“看在上帝的分上，难道我就永远不能清静一会儿吗？难道我就得不到片刻的安宁吗？难道我这一生每时每刻都要待在你身边吗？看在上帝的分上，阿休——你走开吧！走开！走开！——让我清静几分钟，我求你了！”在这样的时刻，她的声音往往会变得嘶哑而尖锐，呼吸也变得吃力，几乎歇斯底里地抽噎起来。然而，一想到丈夫把太多的时间花费在生意上，吃饭时匆匆忙忙，在她长篇大论地数落他时要么假装看书，要么离家不归时，她就会变得狂暴不已，觉得既委屈又不公平。

尤金深知，虽然这个可怜的、饱受折磨的、郁郁寡欢的人显得高贵、勇敢、充满情感，但是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再没有可以医治其不安和狂暴的药方了，这个人没有了向导也没有了救星，也没有了自我救赎的神奇途径。于是，她开始转向并反抗外部世界，迫切地要求三天都难以忍受的独处，想从自我造成的狂乱中得到一丝清静和安闲，想从自我造成的不公中解脱出来。正因为此——因为她自己的不安和狂乱使她不停地反抗这个世界，时而歌颂，时而谴责，控诉生活和别人给她造成的不公和委屈，其实这些都是她自己造成的——正因为这个原因，海伦此刻开始在母亲面前抱怨尤金了。

因为他们是用相同的线捆绑在一起的，是用相同的粘土塑成的，具有相同的模式、设计、品质，所以，他一听到海伦的声音，听到她说的话后，便站在大厅里，气得面容铁青，不停地抽搐着，浑身哆嗦，在绝望和失落中，五脏六腑开始翻腾、开始变得恶心难受，喉咙也因愤怒的痛苦和委屈而喘不过气来。他真想冲进去和她们争吵一番。

“嗯，”他听到了母亲老练、乐观的声音，可不知什么原因，这反倒使他恼怒不已，“嗯——嗯，”她说，“我们再等等看！我们再等一等，看看他的剧本究竟怎么样。或许明天就会得到被采纳的好消息。或许，最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尤金冲进厨房尖声叫道，“你们说得真好听啊，会好起来的！我来告诉你们什么叫好起来！”他喘着粗气，肋骨疼得好像一口气跑上山似的，“如果换成那些该死的房地产投机者，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如果是那些低贱的律师，就会好起来的！如果是那些坐在银行里跷着二郎腿、把你的全部所得都骗走的无赖，一切就会好起来的——对不对？”他怒吼着，意识到自己的这一席话毫无意义，毫无逻辑，既没有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也没有把胸中激动、愤怒的情绪宣泄出去。“哦，没错！那个大人物！大人物——那个大佬——斯克鲁普·佩格勒姆先生——那个银行行长——他肯定会好起来的，不是吗？”他的声音发抖，激动得气都喘不过来了，“要是人家和你说几句话，你肯定会匍匐在地，趴到他跟前不可，对不对？——哦，谢谢您了，佩格勒姆先生，感谢您允许我把钱存进您的银行，这样您就可以贷给那些房地产骗子了，”他冷笑着，恼怒地模仿着这些奴隶般的哀求，“谢谢您，先生，”虽然这些话几乎没什么逻辑和意义，但是他母亲听后激动地噘起了嘴唇，他姐姐颧骨高高的面容涨得通红。

“听着，”他母亲严厉地说，一面用食指指着他，“你听我说！你可以随意嘲笑斯克鲁普·佩格勒姆先生，但是，他拥有的一切都是他毕生辛勤得来的——”

“没错，”尤金讥讽地说，“也包括你所拥有的一切——到头来全会落入他的手中。”

“他从小就自力更生了，”伊丽莎继续严厉、沉着地说，“谁也没有替他做过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的家人谁也没有帮助过他——一切都是他独自完成的，没有任何人的协助，”母亲严厉、有力地说，“没受过什么教育——他一辈子连三个月的书都没有读过——可是现在，这个地区的所有人都尊敬他。”

“是的，他们大多数人的钞票也尊敬他，”尤金叫道。

“你最好闭嘴！”海伦说，“如果我是你，我就闭口不说！在你能证明自食其力之前不要指责别人。”

“你！你！”尤金喘着粗气，“我会证明给你看的！等我走了你再议论我，好不好？你们就是这种人！一点没错！你等着瞧吧！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他愤怒得声音发颤，喘不过气来。

“好呀，”海伦恶狠狠地说，“我会等着瞧的。我希望你能成功。不过你必须证明自己有那个能耐。你早该放弃那个愚蠢的念头找份活干了！在你自食其力之前不要指责别人，”她说。

“别说了，”伊丽莎说，“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了。你受过别人羡慕的良好教育——现在就要靠你自己了，”她严厉地说，“我现在已经没钱供你花了，所以从现在起，你要做出决定，”她说。“你必须亲自做出改变。”

在温暖、寂静的厨房里，他们相互注视着对方，沉重地喘着气，眼神严厉而痛苦。

“好了，阿金，”海伦说，“我明白，设法把这一切忘了吧。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慢慢改变的，”她疲惫地说，“我们都和你一样，曾经梦想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但一切都变了。我也有过那样的抱负，”她说，“我想当一名伟大的歌唱家，想在歌剧院里谋得一份差事，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知道我永远都实现不了。把一切都忘了吧，”她有气无力地轻声说，“你似乎觉得那个梦想非常美好，觉得离开它就活不了了，但是你应该忘了它。哦，你当然会的！”她嘟囔着，“当然会的！毫无疑问！”她大声喊道，使劲摇晃着尤金。这时，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机和力量，带着命令的口吻：“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揍你！他们不接受你的剧本那又怎样！我敢肯定，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一点没错！”她大声说，“我敢肯定，人们在开始阶段，经常会碰到这种事——只要坚持下去，终将获得巨大成功的！哎呀，如果那些人不接受我的剧本，那该怎么办？”她说，“我会坐下来，写出一部足以让他们汗颜的大作！你还是个孩子！”她气乎乎地大声说，同时摇晃着尤金，眉头紧皱，舌头半伸着，宽阔、大度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难道你不清楚！你有的是时间！你的路还长着呢！你肯定能成功的！肯定能成功的！”她一面大声说一面摇晃着尤金，“别让这种事把你击倒！再过十年，等你回顾这一切的时候，你会为自己当初的愚蠢感到好笑！你肯定会的！”这时，她丈夫把车子开到母亲的房前，按着喇叭催促她，她又低声、疲倦地说道：“好了，阿金，忘了这一切吧！生命太短暂了！我很清楚！”她神秘兮兮地说，“我很清楚！”

然后，就在她起身要走之际，她又随口加了一句：“亲爱的，到我那里吃晚饭吧——如果愿意的话。——听着，一切都由你来决定。你自己看着办吧！——完全随你。”她语气生硬地说，故意透出一丝冷漠，这也是她邀请别人时惯常的做法：“你想吃什么？”她若有所思地说，“美味多肉的牛排如何？”她一面垂涎欲滴地说，一面冲他眨了眨眼睛，“昨晚还剩了半只炸鸡，你要是来的话，就把它吃了！——来不来取决于你！”她再次大声地说道，声音里透出一丝严厉、质问的语气，好像他已经传达了不情愿或者拒绝的讯息。“我不强迫你，你要是想来的话，我欢迎。——一大盘青豆——土豆泥——煮玉米、芦笋，怎么样？再来一些蛋黄酱拌西红柿片如何？——烤炉里还有一个又大又厚的桃子、苹果馅饼——你觉得在热气腾腾的苹果馅饼上涂上黄油、抹上美国奶酪的滋味如何？”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冲他眨巴着眼睛，滑稽地咂着嘴巴。“合你的口味吗？呃？”她边说边用她僵硬的手指捅了捅他的肋骨，然后用鼻音嘶哑、滑稽地模仿一位到过纽约、然后返回的姑娘的腔调，这位姑娘从纽约返回后，谈话时带着纽约人时髦、自信的鼻音。

“啊，真好吃，伙计们！”海伦滑稽地说，“真好吃！简直和纽约的一模一样！”她说。然后漫不经心地转过身，走下台阶，穿过小路来到丈夫的车旁，回头粗声粗气地大喊：“喂，你看着办吧！没有人逼你做不喜欢做的事！”

然后她钻进车子，飞快地驶下山，拐了一个弯，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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