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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忒勒马科斯11（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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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我不想再提此事了，”他咕哝道，因为他觉得让哥哥知道自己和那两个警察发生打斗会使自己羞愧不已。“我想算我倒霉吧——但是有一点我很不满！”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他无法平息内心的怨恨，“我认为他们没有任何权力如此对待我们，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北方，那倒算不了什么，但是，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就在这个州，他们竟然把我和一个黑人关在一起。”

“他们那样做、做了吗？”卢克吃惊得叫了出来，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是的，一点没错，他们试图把我们关在一起，”接着，尤金就把之前的经过告诉了卢克。卢克转过身，冲拘留所的方向愤慨地咒骂起来。

“算——算了！”他说。“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去那儿，把我的意见告诉这帮王八蛋！”

“不行，你不能去！”尤金抓住他哥哥的胳膊，“我们会被他们关起来的！他们抓了我们，我们认倒霉算了！我们不能再去了！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我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地方了！”

卢克停下脚步，站在那儿，心烦意乱地把手伸进了头发。

“好吧，”他说，“我们走吧——不过，上帝呀，”他突然朝拘留所的方向大声喊着，挥舞着拳头，“我还会回来的，我在这儿做生意很多年，我认识很多——朋友，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布莱克斯顿的警察把一个小孩关押在这里毒打了一顿，并且把他和黑人关在一起。不管花多大工夫我都要弄清楚这件事！”然后，他看着自己的弟弟，简洁地说：“好吧，阿金，走，我们离开这里。”

他们再没有说什么话，一直沿街走到卢克停车的地方。

“你、你、打算做什么，阿金？”他轻声问道，“今晚你想去黛西那里吗？”

尤金摇了摇头：“不，”他昏昏沉沉地说，“回家，回家。我们离开这儿吧。现在就回家。”

卢克抓着头发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道：“嗯——或许你说得对。”

45

他们立即离开了小镇。

卢克车子开得飞快，很快就驶离了小镇。他粗壮的大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的边沿，眉头紧锁，额头上形成了道道皱纹。他的脸也因紧张而绷得紧紧的。他偶尔还会笨拙地把手指伸进光亮的头发，在气愤和恼怒中爆发出一阵狂野而揶揄的笑声，然后用蕴含嘲弄和埋怨的言语不停地取笑他。

“胡扯！妨碍警察执、执行公务！哼，这不是胡扯八道吗？”他故作文雅地挖苦道，“哼——哼——哼，那些道貌岸然的黑人浸礼教徒——讨厌的杂种！”他怒吼着，“这一帮下贱的南卡罗来纳州杂种！胡作——非为！胡扯！”他愤怒、结结巴巴地咒骂着，语调却显得十分文雅，听起来既疯狂又滑稽。

与此同时，他们沿着寂静的大街一路狂奔，即使在深夜，街上仍然弥漫着秋天衰败的气息和尘埃。他们经过枯黄的草地、经过同样布满灰尘的小木屋，树上的枯叶随风扑闪着。这副凄凉、干枯、倦怠的感觉预示着夏天的结束，同时唤起了人们对炎炎夏日的回忆。秋天悲悯的幻影和预兆随处可见。陌生、萧瑟的十月透着忧伤与欢快——这种感受代表了失落、消失、永不再来，同时也预示了某些壮丽、狂野事物的到来。头顶上，多云的天空变得清澈明净：这个夜晚星光灿烂，繁星映衬在天鹅绒般光滑柔软的苍穹下，绽放出淡淡的光辉，而广袤、神秘、哀伤的大地却没有一丝光亮。

他们离开小镇的时候，卢克停了两次车。每次都显得突然而犹豫不决。当他们经过拐角的一家药店时，他突然猛踩刹车，车子骤然停了下来，尤金突然向前倒去，撞在挡风玻璃上。他扭过头迷惑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问：“你想来点提神的吗？”（这是可口可乐经常用的广告用语）

“你想喝点什么？”他问，同时滑稽地伸长脖子，眼神十分狂躁，结结巴巴的声音里流露出不安、疑惑和热切。尤金告诉他自己不想喝。他焦虑、不安地眨了眨灰色的眼睛，朝药店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猛地一踩离合，又把车子发动起来，就像刚才突然停下来时那样突然。

走到小镇外围的村落时，路上到处都是尘土，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零星地散落着几间简陋的小木屋，在他们眼里，除了那条马路，其余的一切都和他们无关，都和他们没有任何联系，头顶是璀璨的繁星，前面是神秘的大地。当他们疾速驶过一家加油站时，卢克又来了一次紧急刹车，因为他看见那里有个招牌，上面标示出售软饮料、烤肉三明治。

“来点烤肉三明治怎么样？”他突然眨着眼睛问尤金，“你、你来一份吧？嗯？”他几乎冲尤金大声嚷着，滑稽地摇晃着脑袋。但是没等尤金回答，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而恼火了。他把手指猛地伸进头发，狂躁、低沉地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听起来很古怪，因为他笑的时候，面部肌肉紧张地抽搐着，眼睛里明显流露出焦灼、不安的神色——他突然又把汽车发动起来了，车子发出刺耳、抽搐的声音。卢克并没有向他解释他在离开小镇时两次突然停车的原因——车子分别停在药店和加油站前——但是他的突然停车肯定与吃喝无关，因为他俩并不觉得饿，都没有想吃东西的需要和胃口。

但是，卢克突然刹车的冲动可以归因于他的焦灼不安和生活中的各种不如意，他的生活过程和模式就是由上千个这样的行动塑造成形的。最终，他停住了车子，因为前面有两处微弱的灯光——唤醒了他内心对前面黑暗中广袤、孤寂大地的回忆，而且因为他懊悔地置身于这种黑暗之中，灵魂深处充满了疑虑。

因为他的确像世上所有人那样害怕孤单和黑暗，他的灵魂被炽热的亮光深深地吸引着——即便冬日子夜时分马路上那一簇细微的灯火都能吸引他——不知何故，这些灯火映衬出人们内心的恐惧和孤独，所以这些并不自然的光芒能够作为人们精神或体力上的依靠来对抗黑暗与孤独，对抗荒蛮、空旷的大地。

此刻，他们兄弟二人再次被抛回大地，抛至黑暗与孤独之中。当他们在黑暗中疾驰或停下来的时候，只传来小汽车颤动的引擎声，在茫茫的黑夜和无边的大地上，车前灯突然穿透了身边的神秘黑夜，在这一瞬间，车灯的光芒一闪而过，划破了苍穹下的神秘夜色，百万人在那里休憩。有时候，闪动的车灯光线会落在大路拐弯处的某个小屋上，接着，那个小屋就会一闪而过，被夜色吞没了。

有时候，车灯会照在棉花地褐色、积满灰尘的断株上，照在高低起伏的松林、茕茕孑立的木制教堂、窝棚、小屋、还有另一条蜿蜒曲折的岔路上，它又会分离出自己的岔路。这一切都一闪而过，从视野中消失了——只剩下短暂而强烈的痛苦和回忆——这是一种令人焦灼的认识和发现——曾经见过但从未走过的路现在永远失去了，失去的还有他们从不知晓、从未探寻过的生活，还有那些从未见过的面孔。

在这片巨大而哀伤的土地上，在这个笼罩在夜色中的神秘大陆上，卢克的车灯会在一瞬间照在某些面孔、物体和人身上，而他们同样会在这种极其孤寂的瞬间闪烁出光芒，然后永远消失不见了——就在消失的瞬间，他们的分手和道别就会书写在人类命运的历史上——卢克的生命、那些生活在他们周围的所有人的生命。

他们的车灯偶尔会照在一个乡下黑人的身上：他疲惫、缓行的身影在一瞬间显现出来——他弯着腰，显得十分哀伤，破烂的衣服上沾满了红色的泥土，笨重的劳动鞋上沾满了路上的红色尘土，他正沿着褐色的棉花地沉重地向前走着，周围的景色美丽而荒凉，他就是自己脚下土地的一部分，瞬间定格在劳苦、悲伤、永恒的命运中。

接着，他们遇见从乡村教堂返回的黑人，马上会看见他们白色的眼睛、哀伤的黑面孔正盯着灯光，然后也永远消失了。他们会经过一个小镇，然后再次驶出去，远远就看见小镇的边缘亮着一簇灯火，灯光下一队旅行者正在狂欢，还能听见喧闹的音乐声，其间夹杂着醉汉高声的叫喊和人们的说话声，这一切都渐渐远去，慢慢消失了，就像梦境一样。然后又看见了大地——双轮单座马车的后轮上沾满了泥土，由一匹老马牵引着走在路中央，随之缓缓地靠向路边为他们的车子让路。当他们经过时，车上的年轻乡下男子和他的女人脸上露出迟钝、茫然的神情，吃惊地凝视着他们——终于，他们又见到了大地，始终如此，永远如此——这哀伤、荒凉、孤寂的棉花地，这粗糙的红色粘土和孤独的松林，在高低起伏中从身边滑过，难忘、永恒而美好。大地之上，明亮的星星闪烁着光芒，向人们传递着它们永恒和冷静中不变、难解的讯息。

当他们在黑夜中疾驰的时候，他想起卢克曾上百次在这条路上独自狂奔的情形，他们狂热地从一个地方转到另一个地方，璀璨的星光照在他们的额头和脸上，他们周围只有偏僻、忧郁、荒凉的红色黏土地，头顶是广袤无垠、死寂的天空。他不知道世上何处才是他们灵魂安息的地方，何处才是他经过长期流浪之后的安身之所，那里充满爱与自信。他也很想知道自己是否永远要在天空下狂热地行走——迷茫、不安、饱受驱策——直至这个广袤的大地再次将他带走。

尤金和卢克驱车返回，一路上空气清冷，天色昏暗，凄凉而孤寂——这也是他本人沮丧心情的真实写照。当他们到达山顶时夜幕已经降临了。天空中繁星点点，他们周围是荒凉、贫瘠的巨大山峦，一派冬日萧瑟的景象。远处传来狂风吹过山岗发出的吼声，那些光秃秃的树木预示着冬天的到来。前一两天，这幅十月的景象依然生机无限、充满神奇，这份神奇寄予了他希望与欢乐，如今它已经呈现出一派萧瑟、忧伤、凄凉的景象。大地不再美丽、友好，它已经变成了一片荒原，一片沙漠，一处凄凉、萧瑟的牢狱。

在爬上山到达古老的卡托巴州境内的这段路途中，兄弟二人几乎没有说话。卢克曾经上千次在黑夜里翻越山岭——事实上，对他来说，在黑乎乎的公路上狂飙已经成为驱策他前进的一种狂躁、不安的生活形式——费劲、颠簸地开着破车，将他神经的紧张和狂乱的精神完全倾注于汽车身上。这个不会说话、由钢铁和皮革制成的机器仿佛也有大脑、有精神，在其主人痛苦、紧张的情绪下苦恼、同情地启动、停止、摇晃、停歇、猛冲向前。卢克开车时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粗笨的大手紧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面的道路，这条盘山公路沿着山坡和山翼迂回向上。尤金坐在车里，心情沮丧而麻木，双手塞在口袋里，低垂的帽子挡住了眼睛，外衣的领子高高竖着，他偶尔还会瞟他哥哥几眼。在微弱的光线下，他看见卢克眉头紧锁、神情紧张。但是当他想跟他说话时却开不了口。一种毁灭、羞愧、挫败感充斥着他的精神，这种感受如此至深、如此彻底，所以他觉得无话可说。一想到即将见到母亲和姐姐时，他的心里就特别难受、特别恐惧。

曾经有一次，在从山坡向上爬行的过程中，卢克的大脚猛地踩住了刹车，车子骤然停了下来。他们刚刚经过一处未铺柏油的路段，这段路一直向右延伸、延伸至一家农舍，那里有一两盏灯火清晰可辨。

经过那里时，卢克紧张地看着那家农舍，口中低声咕哝着，几乎像在自言自语，一只手烦躁地伸进了头发，然后说道：“嗯——，我想——我们可以在那儿找点喝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嗯——我认识这里的一个老头……他是烈酒走私贩——嗯——你想不想休息一下？”他突然问他，但是弟弟并没有回答他，他再次不安、疑惑地朝那个小屋的方向看了看，理了理头发，自言自语道：“嗯——唔，好吧，或许你是对的——我们最好还是回家再说吧——嗯——我估计妈妈正在等我们呢。”

他们到达镇上时天色已黑，街头一派冷清、萧瑟、空荡荡的景象，灯光十分昏暗；偶尔会有一辆汽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但却见不到几个行人。他们经过广场时，那里一片死寂，广场周围的路灯散发出刺目的光芒——好像是对生活和都市欢乐气氛的强烈嘲讽，在这种凄凉的景象中，所有的生命迹象似乎都被某种瘟疫和自然灾难给清除了。广场上的喷泉间隙式地喷吐着清冷的水柱，透过饭馆油乎乎的窗户可以看到一个人正坐在那儿喝着咖啡。皮肤浅黑、肌肉健壮的希腊人倚在柜台上，眉头紧锁地看着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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