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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普罗特斯 城市6（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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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对了，就是威尔逊！”格雷夫人承认道。“就是他——那个叫威尔逊的！我压根儿就不喜欢他，”她一面说一面露出嗤之以鼻的神色，“你从威尔逊身上甭想得到任何好处。你求他办任何事情他都不会答应的。但是贝茨先生，——噢！我认为贝茨先生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经理！”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巴克斯夫人冷冷地说，“我更喜欢威尔逊。”

“噢，我可不同意你的看法，巴克斯夫人，”格雷夫人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冷漠和敌意，“我一点都不同意你的看法！两者之间没有可比性！比起威尔逊我更喜欢贝茨先生！”

“嗯，我更喜欢威尔逊，”巴克斯夫人冷峻地说，然后两位老妇人心怀怨恨、充满敌意地瞪着对方。

“好了，”维瑟斯医生用外交家的魄力阻止了一场即将到来的冲突，“——巴克斯夫人，今年冬天你有什么打算？你计划好了吗？今年冬天你还打算去佛罗里达吗？”

“我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年迈的巴克斯夫人闷闷不乐、情绪沮丧地回答，“我还没有做出决定呢……我原来打算和惠尔赖特——我在格利德里旅馆最好的朋友一起去代顿海滩度假。她有一个女儿住在那儿，我们之所以打算去那儿，就是想靠他们近一点。但是现在，一切都不行了，”她沮丧地说，“唉，正当我安排好一切之后，她却决定不去了——她说她喜欢在格利德里过冬，因为待在这里要比往返佛罗里达便宜一些……如今，人们都会面临这种麻烦，”她怨恨地说，“他们根本靠不住。他们说话从不算话！”说完后，她又陷入了沉默，一副闷闷不乐、情绪沮丧的样子。

“那你为何不去圣彼得斯堡呢？”稍停了片刻，马丁夫人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我原以为你经常去那里过冬呢。”

“没错，”巴克斯夫人说，“去年冬天以前一直如此，不过，我再也不去那儿了。因为它早已今非昔比了。二十多年来，我始终住在同一家旅馆里——那个地方以前的确不错，可是我去年冬天去的时候，发现一切都改变了。他们把它破坏得不像样了。”她不满地说。

“怎么会这样？”维瑟斯医生很好奇地问，“他们究竟把它怎样破坏了？”

巴克斯夫人慎重地环顾了四周，确保这个拥有百万人口的大熔炉没有人偷听之后，她才吃力地向前弯下身子，用苍老、患了关节炎的手捂住嘴巴，低声对她的听众说道：“我告诉你们是怎么回事吧。就是那些犹太人！他们到处都是，”她神神叨叨地说，“是他们毁掉了一切！我去年到那儿的时候，所有的地方都被他们糟蹋了！他们把那个地方给毁掉了！”她唏嘘道，“那个地方被彻底毁掉了！”

就在这时，另一个女人加入了她们的群体。她面带笑容、拄着拐杖慢慢往前挪动着，神态慈祥。这个妇女的一切：她高大的体格，缓慢的动作，宽阔、安静的前额，中间分开的白发，还有她洪亮、一板一眼、抑扬顿挫的言语——透出威严、高贵的气质。当她慢慢靠近的时候，每个人都热情地欢迎她，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崇敬之情。维瑟斯医生迅速站起身，恭敬有礼地弯腰站在她面前，她被大家尊称为“医生”，她在这伙人中间俨然一个不露声色的权威。

这家旅馆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位老妇就是索顿医生。她曾是全国的第一批女医生之一。几年前，大概在她功成名就、退休之后，她就一直住在利奥波德旅馆来安度晚年。她为周围的人、上帝、自然界、以及整个宇宙奉上了自己抑扬顿挫、和蔼可亲的言论。在她浑身上下透出的那种平静与高贵的权威之下，不论她走到哪个群体（不管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的群体），她都会变成那个群体的中心。旅馆的每个人都认识她，人人都称她为“神奇的老妇人”，都会谈起她敏锐的思维，她成熟的处世之道，以及她“优雅的英语”。

当她面带慈爱的微笑，缓缓走进那一伙老人时，人们对她的仰慕和崇敬立刻就显现出来了。他们会赶忙搬动椅子，热情地欢迎她，几个苍老的声音会同时向她致意，热情地交谈起来。维瑟斯医生会匆忙站起身，将一把大椅子推到中间，然后殷勤地站起恭候她。她缓缓地挪动着身子，将高大的身体安坐在椅子上。然后，她抬起头从她拐杖顶端望过去，脸上依然带着安详、慈爱的微笑。

“哎呀，医生！”格雷夫人气喘吁吁地说，“这些天您去哪儿了呀？大伙都挺想您的。”

其他人都低声附和着，全都使劲往前凑，生怕错过这位伟大女性口中说出的任何智慧哲言。

索顿医生看着各位，她的脸上露出一种耐心、几近诙谐的慈爱表情。过了片刻，她说：“我这些天干什么去了？”她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声音里透出一种洪亮、从容的语气，“哦，亲爱的，我一直在看书——是的，在看书，”她一字一顿、响亮地说道，“读的是我最喜欢、最珍爱的一本书。”

周围所有的听众突然感到世界出现了某种奇幻的光辉。他们得知了一个极其重大的消息：这位医生竟然成天都在读书。众人都用敬畏的眼神看着她。

“什么？”马丁夫人咯咯地笑着，连忙问道，“您看的什么书呀，医生？能让您那么感兴趣的书肯定是本好书吧？”

“一点没错，亲爱的，”索顿医生洪亮、从容地说道，“的确是本好书。不止是本好书，更确切地说是本了不起的书——是一本天才之作，它向我们展示了人类的头脑在受到崇高情感的激励后会产生怎样的神奇效果。”

“究竟是什么书呀，索顿医生？”维瑟斯医生发问了。“——是丁尼生的作品吗？”

“不，维瑟斯医生，”索顿医生响亮地回答道，“不是丁尼生的——我很欣赏他的诗歌所蕴含的崇高之美。我读的不是诗，维瑟斯医生，”她接着说道，“我读的是——散文，读的是——拉斯金的作品！”就在这些重要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神态怪异、意味深长地压低了声音，她最后的那个词几乎是从嘴里轻轻呼出来的，就像呼出一缕熏香那样。“拉斯金！”她再次庄重地低声说道。

虽然不清楚她的听众对这个名字了解多深，但是从他们注视她时流露出来的严肃、敬畏的表情来看，那个名字的神奇效果还是显而易见的。

“——拉斯金！”她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她的声音很响亮，透出一种兴高采烈的口吻。“他崇高、庄严的思想，完美的布局，合理的结构安排，华丽却简洁的风格，而且，最值得一提的是他深刻的艺术哲理——朋友们，他的《威尼斯之石》堪称是一座丰碑，一部无与伦比的天才之作——它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完全可以与那些雄伟的雕塑相媲美。”

她口若悬河的宣讲停下后过了好一阵子，这些老人依然无比崇敬、惊愕地注视着她。格雷夫人敬畏、吃惊地喘着气说道：

“噢，索顿医生，你的头脑总是沉浸在那些深邃、美妙的思想中，我认为这真是太了不起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不过我觉得，你要是一直那样思考的话，肯定会累吧。”

“什么？累？哦，亲爱的！”索顿医生大声说，然后向她的崇拜者报以宽厚、仁慈的微笑。“一个生活、徜徉在这个伟大世界的人怎么会感到累呢？亲爱的，不会的，不可能感到累！相反，我会感到精神焕发，活力充沛，而且还会被这个世界荣耀、壮丽的生活所给予的无限美好和丰富多彩所激励。目光所及之处，”她继续说道，眼睛环视着周围，“我看到的是一个有序、和谐的世界。我抬头仰望星辰，”她神态高贵地说，同时抬起头看着旅馆大厅的天花板，脸上露出欢喜、沉思的表情，“让那无边、美丽的天国，让那繁星璀璨、比例协调的宇宙占据我的灵魂。我左右环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人类创造的神圣之物，都是人类在摆脱野蛮的过程中所取得的进步，是人类精神的崇高渴望，是人类强大的智慧在追求更高目标的过程中所做的不懈努力，是人类灿烂、漂亮的面容，在这面容上人类灵魂中所有崇高的渴望尽显无疑。”

就在她声音洪亮地称颂之时，她慈爱的目光落在维瑟斯医生那张愁苦、消瘦的脸上。他腼腆地低着头，变得十分谦逊。过了片刻，这位诵读者又开始了：“人是多么精妙的杰作！他富于高贵的理性！具有无边的才能！外形优美、行动文雅！在行为上他多么像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天神！”[79]

她声音洪亮地说出哈姆雷特坚定的决心后，这位令人惊奇的老妇人——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她曾是全国最具代表性的非法堕胎者之一——慈爱地环顾左右，看着这些聚集在旅馆大厅里、经过上帝挑选的精英分子。

香烟柜台后面，那个年轻的捷克小贩正在用他油乎乎的大拇指和食指使劲地捏着他肥大的鼻子。他面容苍白、肌肉松弛，长着一头暗栗色的头发。在别处，在大厅的另一个角落里，利奥波德旅馆的三位永久房客——旅馆的服务员私下都亲密地称她们为蟹脸威利，笨姐马吉，肥姐格蒂。她们三位坐在平时常坐的位置上，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就在此刻，上帝的另外两位神奇选民从大街上快速走来，径直走进了旅馆大厅，用上帝赋予他们的绝好的、诗歌般的语言大声说道：“天啊！”其中一位身材高大、戴着灰帽子的人说道。他长着一张呆滞、大而结实的脸，看起来苍白而阴沉。这张脸古怪地缩在他肥大的脖子里。“天啊！”他边说边从他肥厚的嘴唇里迸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然后吐了一口唾沫。“或许你对他的看法是对的，艾迪，不过，天啊！”然后他又发出一阵嘶哑、否认的笑声，“那个人可能很不错，不过，天啊！我不知道！如果他也像你们其他人来这里的话，请告诉我一声——不过，天啊！——正如你所言，那个人或许像你说的很不错！不过，天啊！艾迪，我不知道！”

他们经过的时候，索顿医生和蔼地瞧了他们一眼，然后扭头看着那些目光敬畏的听众，随即庄严而饱含感情地打着手势，并大声宣告：“怎么会累呢？我的朋友们，生活在这个伟大的世界上怎么会感觉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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