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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普罗特斯 城市26（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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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过了片刻，她低声回答道。她的声音甜美而可爱，很有朝气。“这个剧本太精彩了……它是我听过的最出色、最优秀的作品……亲爱的，”她把尤金的手放到自己那双健壮、温暖、充满活力的双手之间，就像昨晚那样，“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一个了不起的作家……能认识你……并且有机会来听你的剧本，真是太荣幸、太高兴了。”

尤金听后，感到一种巨大的幸福和喜悦感，内心激动不已，涌起一份莫名的感激之情，但却无以言表，他感到既无助又极其尴尬，年轻人在这样的时刻往往都会有这种感受。尤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该怎样表达自己对他们的感激、挚爱和情感。他看着乔尔，嘴唇动了动，但却说不出话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困惑、笨拙地动了动手，什么也没说，最后伸开双手将罗莎琳德抱在怀里，动作显得笨拙而不知所措。他或许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了，而这种方式说出了他想说的一切。

并不是这两位年轻人对他说的话使那一刻充满了奇特且永恒的魔力。一种喜悦和幸福袭遍他的全身，这使他激动地相信这个剧本就像乔尔和他妹妹所说的那么好，相信他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就像他们兄妹俩所说的那样。这个评判使他从自我欺骗中摆脱了出来。令人奇怪的是，正因为此，倘若他们的话是真的，那么尤金就会更加快乐，更加得意，更加幸福。因为在他们兄妹偶像崇拜式的专注中，在他们热情而夸张的赞扬中，流露出来的其实是年轻人盲目而崇高的忠诚，是年轻人美丽而慷慨的赏识，拥有信念、自信和忠诚的感受是如此之好、如此优秀、如此高尚、如此自豪，正因为此，这种感受也是合情合理的。也正因为如此，甚至在几年后，或许当他写出更好的作品、获得更多的赞扬时，他仍然会想起这个早晨，这个早晨给他带来了太多太多，世上任何东西都无法做到这一点。年轻人的美丽和天真，年轻人的慷慨、盲目的忠诚虽然不够理性但却如此美妙。年轻人忠诚的信仰带来的慷慨和热情虽然夸张但却如此恰当，那崇高的真诚即使在那忧伤的错误中也会熊熊燃烧，不知何故，这竟比事实更真实，比荣耀更实在，比人的名声更持久、更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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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从屋内走出来，走到门廊上时，乔尔的母亲、霍华德·马丁和乔尔的表妹露丝正开车赶到出口前面，准备出去。他们刚刚去了游泳池——泳池虽小但却令人开心，该游泳池位于一片洼地里，四周都被绿树包围着——他们三个人都穿着泳衣。霍华德·马丁小心翼翼地穿过车道，来到门廊那热乎乎的砖地上，他穿着白色的鞋子，战战兢兢地向前走着；皮尔斯夫人和那个女孩都穿着浅色的泳袍，步伐稳健而自信。皮尔斯夫人和她侄女一样拥有苗条、匀称的身段——她的脚踝和腿看起来秀美而优雅、结实而苗条，但比起她侄女那黑白相称的风韵，皮尔斯夫人缺了几分魅力——她侄女的脸颊暗淡而阴郁，几乎像在沉思，她奶油色的大腿十分丰满，她的肚子微微凸着，乳房像甜瓜一样沉甸甸地。皮尔斯夫人具有年轻人的力量和苗条身姿，却没有青春的活力和朝气，她浑身上下透出冰山般的冷酷和完美，显示出她严谨的生活规则，令人生畏的警觉，以及不屈不挠的努力——“保持良好身材”。

两位年轻人一出现，皮尔斯夫人便优雅地转过了身，她把手搭在屏风门上，微笑着等着他们。她的牙齿坚固而白皙，整齐而完美，很难看出他们是怎样一颗颗排在一起的，有时候，它们看起来更像两排坚固而闪烁着光芒的象牙，而不是人的牙齿。这种情形使她的笑容显得更加冷漠、超然，几乎有些冷酷。她友好地和尤金打了招呼，但只是冷淡地说了声“早上好”，脸上生硬的笑意丝毫没有变化，她转过身对她儿子说：“我以为你会去泳池呢，你和罗莎干什么去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淡，然而不知为何，声音里却透出强烈的不快和恼火，这一点显而易见。

乔尔立刻做了回答，声音很低。他迅速而认真地做了解释，他瘦弱的身子微微向前倾，憔悴的脸向上仰着，显得很热切，透出关切的光芒，神态既热忱又充满敬意，他对每个女人都是如此，不过，当他和他母亲说话或者听他母亲说话时，这种特征极其明显。

“我知道，妈妈，”他赶忙轻声道歉，“我真的很抱歉——但是，他向我们承诺过占用整个早晨为我们朗读他的剧本……妈妈！”他继续惊讶而热情地低声说道，“简直棒极了，我真希望你当时也在那儿听啊！”

“哦，”皮尔斯夫人平静地说，一边扭过头看了看尤金，她说话的时候，淡红色的薄嘴唇上那冷若冰霜的微笑一如既往，毫无变化。“哦，”她说，“我很乐意听听——或许你以后可以读给我听。”

“简直棒极了，”乔尔小声说道，“真的如此。”

“现在，你们几个孩子最好做好吃午饭的准备，”皮尔斯夫人的声音热情、友好了些，“你们都知道，如果迟到的话，奶奶会很生气的。”

她一边说，一边往房间里走，然后爬上了楼梯。两个年轻人跟在她后面。在楼梯脚下，乔尔转过身对他的客人说道：“瞧——我得抓紧时间了！我们只有二十分钟。你刚好有时间洗个澡换身衣服。”

洗澡换衣！尤金满脸疑惑，不解地看着这位年轻的主人，心里觉得很不踏实。他们想要他干什么？按照这些古怪、高贵之人的惯例，一个人受邀外出吃午饭时，他该做些什么呢？早晨他起床时已经洗过澡了，他觉得自己身上还很干净，至于换衣服，他只有一套西装，也就是他此刻正穿着的那一套。就在一天前，当他离开纽约来到这个神奇且难以置信的显赫之宅时，他竟可怜而天真地以为他的一套西装，三件衬衣，三双袜子和两套换洗的内衣足够他应付可能遇到的所有时尚聚会和周末拜访之需了。听到他朋友的话后，他张着嘴盯着他的朋友，不知如何回答。昨晚，这个崭新的世界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使他感到震惊。这个世界的奢华和美好就像星星和火箭一样在他脑海里炸开了。此刻，他感到一种失落、难受、强烈的厌恶，同时，尤金对他的朋友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怨恨。接着，他感到自己被捉弄、被欺骗了——被乔尔的谦逊，被他的优雅和谦卑所骗，被他在坎布里奇和纽约穿过的这身磨损严重的西装所骗，被他良好的教养和优雅所骗，这一切都使乔尔完完全全隐藏了他真实的生活状况，他从未说过一个词或者提起过他自己所处的那个世界——从出生到现在，他一直生活的那个富裕、奢侈而辉煌的世界。

“换——换——换衣服……不过……怎么——”尤金的脸红了，他僵硬地伸了伸脖子，突然脱口说道：“换衣服？拿什么换？这是我唯一的西装了！”

“当然！”乔尔低声说道，拱了拱眉毛，显出十分震惊的样子。“有什么不妥吗？……你可以在任何地方穿黑色大衣——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换穿一件白色的法兰绒外套。”

“法兰绒外套！”尤金叫道，“我没有法兰绒外套，乔尔……我就只有这一身西装，如果我不能穿它的话，我就不去了。”

“你当然可以穿着这身衣服！”乔尔大声说道，说完后他可能感到自己不耐烦的话中透出了一丝惊讶，于是掩饰地说：“这件很好嘛——只是，”他的眼睛里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很快就想出了办法——“对了！”乔尔突然说道，“你愿意穿我的衣服吗？我没有你高，不过你穿着或许还合身呢……如果你穿不了的话，”他快速说道，“就穿你这件也不错，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他的眼睛迅速地转了一下，稍稍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只是爷爷是个守旧派——他很优秀，相当了不起。你一见到他就会喜欢上他的——我去那儿还要换衣服的唯一原因就是爷爷仍然固守着陈旧的时尚标准——他很讲究——我会尽己所能地取悦于他——不过，快点吧！”乔尔低声、迅速地说道，“我给你一套我的衣服，要是合适你就穿上，不合适的话——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们上楼到了乔尔的房间。乔尔给了尤金一条带条纹的法兰绒裤子，尤金顺从地站起身洗澡去了，他换上了干净的衬衣，打上领带，穿上了那条法兰绒裤子——事实上，穿上后才发现衣服非常紧，并不合身，但是勉强凑合——这样穿戴整齐后，尤金便和这家人，以及其他客人一道驱车前往乔尔夫人的家。

在月光盈盈的夜色中，那个破旧的老房子显得如此美丽，丝毫不比白天时逊色。这幢房子坐落在山谷里，茂密的绿树围绕在周围，大枫树的叶子向外伸展着，形成的林荫遮住了房子。这房子和新英格兰所有的老房子一样，透着质朴、单纯和悠闲之美。

老乔尔先生确实像乔尔所说的那样，具有一种高贵而威严的性格。事实上，用乔尔的话来说，他是“令人叹服的”，他具有狮子般威严、高贵的绅士派头，就像萨克雷书中的人物一样。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但他的身体依然很健壮，充满了活力。他的身材中等微高，但他的脖子和肩膀都很结实有力，表明他在年轻时曾经威猛过人。他的满头银发如丝绸般柔滑，使得老人粗重的眉毛和红润却布满皱纹的脸看上去带着狮子般的高贵与凶猛，他那花白的胡须和沧桑、嘶哑的嗓音并不表明他是个乖戾、脾气不好的人，相反，他具有一种成熟而高贵的男子气概，他的声音犹如贵族式的咕哝，似乎完全具有彭丹尼斯[109]式的语言特征，例如“真——该——死，哼，我介意的——并不是那个人——的饮酒，只是——他举杯的动作表明——他自己——不像个绅士。”

这种推断是有据可循的：他们站在那空旷宽敞的大房子里，宾客们三五成群地站着交谈着，喝着小杯的烈性雪利酒，年轻人都能听见乔尔热切的低语声，他正专注地和他狮子般威严的祖父认真、恭敬地辩论着什么，乔尔先生高贵地大声应和着。他们的论题是书籍——关于作家利用亲身经历和对话作为写作素材的权利——他们正在争论某本书，该书作者在书中明显将他所认识之人的个人信件和私人文件用作素材，大部分信件是一位女人写给他的。

“不，先生，”乔尔先生大声说，“我不管是什么情况，也不管这部作品的性质。如果我有一个朋友，嗯，他蓄意将一个女人写给他的信公开的话，那么，哼，我会把他从我的朋友中除去——我会做出最终的定论，嗯，”说到这儿，他苍老的咕哝声开始变成了一种不祥的低语，他看着眼前的孙子，浓眉之下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放射出凶猛的光芒，“我会做出最终的定论，嗯，我认为他只是一个卑鄙的小人。”老乔尔轻声说完后，突然目露凶光，猛地晃了一下他狮子般的脑袋，接着低沉而野蛮地咆哮起来：“我会告诉他的，嗯，我不得不告诉他，他只是个卑鄙小人。”

“是的，爷爷，”乔尔热切地低声说道，他瘦弱的身子向前倾着，全神贯注且彬彬有礼，显示出他的敬重，“但是，一些相当伟大的人都曾干过这种事情——罗素就干过。他的《忏悔录》很了不起，你知道的——你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拜伦在他的诗中也提到过——至少，每个人都知道他在和谁交流，缪塞[110]乔治·桑[111]也是如此。”

“这都说明不了什么，”乔尔先生执拗地说，“他们是谁，或者他们在艺术领域多么受人尊重，他们的作品多么伟大，这都说明不了什么——如果我认识一个干过这种事情的人，我会把他看成一个卑鄙的人——不管他是多么著名的诗人或作家，也不管他的作品多么出色——我都会把他看作卑鄙的人，而且——”他苍老的咕哝声逐渐变小了，预示着他马上要说出毫不留情的决断了，“我会这样告诉他的。我会让他知道，在我眼里，他是一个卑鄙小人。”

这就是乔尔的祖父，乔尔先生。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任何群体和阶层都为之感到自豪的人。在哈得孙河沿岸的所有贵族当中，他被人尊奉为最高贵、最令人自豪的人物之一，他漫长的一生充满了荣耀和成就。现在他年事已高，已经退回到他父辈的土地家园中，想要不失尊严、简单、安逸且平静地度过晚年，并在余生里将他丰富的人生阅历尽可能多地重现出来。他正在撰写一本书，并提前向人们告知，他在书中不会利用任何女人曾经写给他的信。

因此，什么人具有谈论人类责任、行为规范和准则的权利？什么人更有资格去了解荣耀的条件和绅士的标准——去断言一个被品格低下和资质浅薄的人所忽略的事实——去评价罗素是个无赖，缪塞和拜伦爵士是两个卑鄙小人——“因为，嗯，他们公开了女人写给他们的信。”

他具有萨克雷作品中人物的侠义气概，能够慷慨激昂地嘲笑无赖式的天才，嘲笑那些已故伟大诗人们的生活，此情此景的确令人开心。那些诗人们用自己的光辉照亮了人类，而自己的光亮却被后人吹灭——他们必将永远只是“一些卑鄙小人”，在黑暗的地狱里，这些诗人再也不会被哈得孙河沿岸富有的骑士后代所接受、认可，也不会被仁慈地谅解。这种严厉地评判对罗素来说太不幸了！对拜伦来说真是一个痛苦的消息！对缪塞来说太悲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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