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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年轻的浮士德20（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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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那古老的霞光斜映在大地上，观众们全都紧张而无声地等待着，他们的内心已经涌出了一丝遗憾和无奈，因为夏天已经过去，冬天即将来临，赛季就要结束，十月又要到来了。在红色斜阳辉映的窗口，本恩在快速地移动着，把新牌子放到该放的位置上，然后把旧的拿出来，皱着眉头。他苍白的手指打着响指，给别人发出指令，简短、严厉、急躁地冲着那些忙来忙去的身影嚷嚷着。这一场球赛——本赛季的最后一场比赛——打得激烈、残酷、势均力敌。现在谁也说不上结果会如何，谁也不敢预测哪一方会赢，何时能结束。但是人们心中都已感觉到，红色的斜阳即将落山，寒霜就要到来，一方肯定会赢，另一方肯定会输，有些人会感到忧伤，有些人会感到惋惜。

当比赛场上出现的情形增加了他们取胜的希望时，充满期待的人群中就会突然爆发出疯狂的喝彩声，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紧张而无声地观看着，都在期待那个决定性的瞬间，那个即将到来的终结。

尤金可以看见，在本恩的身后，当地报纸的老板弗勒德先生那患了痛风的庞大身躯正坐在一张转椅上，面朝着观众。弗勒德先生的身体在椅子里吃力地向前倾着，他粗大、痉挛的手指扣在膝盖上，嘴巴大张着，他粗糙的、下巴肥大、发紫的脸和两只凸起的黄眼睛向外瞅着人群，脸上始终流露出一种迟钝、麻木的表情。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响亮的喝彩声，每每这时，弗勒德先生粗鲁、惊讶的表情就会明显加深，看起来十分滑稽。他马上就会用那嘶哑、含糊不清的声音傻呆呆地问道：“怎么啦？……他们喊啥呢？……现在哪个队领先？……刚才发生什么事了，本恩？”

对于这些问题，本恩通常是不回答的，但他那两只忧郁的眼睛之间露出的强烈怒容却会愈加明显，最后，他会不满地骂道：“他妈的，弗勒德！你以为我是谁，是你那张破报纸吗？老天爷！你以为我没别的事做只为回答你的那些愚蠢问题吗？你要是想了解比赛的情况，出去和观众待在一起不就行了？”

“哎呀，本恩，我只是想知道……”弗勒德先生再次嘶哑、吃力、傻乎乎地说。

“唉，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听着！”本恩用嘲弄的语气对着某个无影无形的听众说道，然后轻蔑地笑了笑，同时像平常那样，猛地把脑袋冲那个身体浮肿的雇主一歪，用厌烦的口气喊道，“喂！看在上帝的分上，谁过来告诉他一下现在的比分是多少了，别让他再这么可怜兮兮的了！”他冲着电话的话筒大声说道，随手又摆了一个牌子。

突然，甚至正当那些来回奔忙的身影还在窗口边工作时，残酷而激动人心的比赛已经结束了！在落日余晖中，在暗淡的暮色里，在遥远的北方大城市里，四万张花瓣一样的面孔向前伸着，全都屏住了呼吸，都在等待着——他们显得孤独、奇怪而美丽，就像整个人生，就像所有生命体和人类的命运。本垒上站着一个球员，他巨大的右胳膊挥动了最后一棒，球棒啪地响了一声，被准确击中的棒球带着一道白线飞了出去，人群中骤然爆发出狂热、震耳欲聋的欢呼，只见一双腿迅速跨过本垒的那片橡胶，比赛结束了！

刹那间，在市中心，在巨大的体育场，在全美国成千上万的街道和成千上万的城镇，人群沸腾了，一切都结束了！刚才那个独一无二、令人难忘的美丽瞬间永远逝去了。那个具有悲剧意义、让人倍感自豪、备受期待的时刻现在已经属于那个无限远去、不可动摇的过去，已经从那个难以预测、偶然多变的无底深渊——即我们所说的未来——中离开了，进入了神秘时间之维中的未知终点。

现在，比赛已经结束了，人群已经散去、消失了，千万人在上万条街道上茕茕而行——走向何处？有些人走在长庚星的星辉下——据说这颗行星能使世上生活过的一切生灵重回家园——可以使羊群回归羊栏，父亲回到儿子身边，恋人回归他离弃的爱巢。那么，那些自命不凡、迷茫、孤寂的人，那些流浪者和漂泊者，都该回归何处呢？再次走在黑夜里那寂寥的大道，偏着头走过灯光下死气沉沉的街头，经过上万家房门，再次感受到那份埋藏已久、充满希望的失望，感受到那种绝望和孤独的信念。

人群散尽之后，本恩仍在原处站了片刻，沉默而若有所失，他那张忧郁、憔悴的脸上，他孤独的眉宇间，他凶狠且不屑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极其疲倦、厌烦和痛苦的神色。他站在那里，红色的霞光映在他闪亮的脑袋和憔悴、带有饥色的脸上，使他受到严重伤害、失落、轻蔑的灵魂形象具有了一种奇特、命中注定的感觉。就在尤金盯着他哥哥的那一瞬间，一把刀子突然刺进了他哥哥的腹部。在这一刻，在毫无缘由，毫无证据，毫无可见迹象的情况下，他清楚地看见他哥哥的生命即将终结。死亡就像一顶花冠，已经罩在他那颗高傲的脑袋上。在这一刻男孩已经知道：本恩就要死了。

20

在几个月长的时间里，尤金经常去吉纳维芙家。随着他和这家人关系的不断加深，他原本想引诱对方的那种强烈欲望逐渐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他心醉神迷、不知餍足的兴奋感。他感到自己这辈子从未像现在这样经常被逗得乐不可支：每次要去拜访这家人时，他都会一连好几天兴奋地想着这件事，脑子里构想着她们可能会说出的一些新的、更令人难以置信的语言。当他走在街上，想起以前的一些场面，相起她们母女俩声调中的含意，某个手势，那种一眼即可看穿的花招，还有一些极其夸张的东西时，他就会突然狂笑起来。

他着魔了，中邪了：他的头脑中每天都充满了千奇百怪的东西——一想到即将看到无限荒谬的情形，他的心就会紧张、兴奋地颤抖不已。他的伦理良心干脆泯灭了——他认为这三个人就是三个惹他开心、取乐的怪物。虽然他讨厌残忍，对年轻人那种愚蠢、粗俗的做法感到极其厌恶，但是这种情绪并不能有效地阻止他的这种沉沦。他已经卷入了冒险的浪潮，别的什么都不想了！

整个冬天，一直到春天，他都去拜访这个波士顿郊区的小家庭。后来，在那种年轻人普遍具有的极度无聊、乏味、执迷不悟中，他突然厌倦了这种游戏和这一家人，就像开始这种游戏时那样突然。现在，这件事就要了结了，他终于为自己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感到羞耻，对自己利用别人而取乐的傲慢、轻蔑行为感到羞耻。他知道，辛普森一家也意识到了他的行为动机，意识到他拿他们当成笑柄了。意识到这一点后，这家人立即表现出一种古怪而平静的尊严，而他原本还以为他们不会有这样的尊严呢，在后来的日子里他无法忘记他们的这种尊严。

某天晚上，他在客厅里等着姑娘下楼，她母亲走了进来，神色平静地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道：“听着，这些日子你经常来我们家，”她说，“我们也都乐于见到你。我女儿初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她现在仍然喜欢你……”女人缓缓地说着，显得有些费劲和尴尬，“她能不能幸福，对我来说，比世界上什么事情都重要……只要能让她摆脱不幸或灾难，我什么事都愿意做。”她又沉默了片刻，接着突然说道：“我想我有权力问你一个问题：你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默想，这些话可真可笑，这正是这家人可笑、滑稽之处，但他发现自己再也笑不出来了。他坐在火炉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随后嘴里嘟囔道：“我对她没什么意思啊。”

“那好，”女人平静地说道，“我们就想知道这个……你是个年轻人，”她停了一下然后又缓慢地说着，“你很聪明，很机灵……可是，世上还有许多事情你并不懂。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们都很可笑，你也一直拿我们找乐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拿我们寻开心，不过，我认为，总有一天你会为此感到愧疚的。你不该捉弄喜欢你且把你当作朋友的人。”

“我知道不应该这么做，”他说，然后嘟囔道：“我现在已经后悔了。”

“尽管这样，我还是无法相信，”女人说道，“你还是个孩子，怎么会任性地给从未伤害过你的人带来悲痛并败坏其名声呢……我这么说都是为了我的女儿。”

“你无须再担心什么，”他说，“我为自己的行为表示歉意——不过，我的所作所为你都知道了。我不会再来这里了。但是，我想再见她一面，在走之前给她道个歉。”

“好吧，”女人说道，“我也认为你应该这么做。”

她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姑娘从楼上走下来，进了屋子，他开始向她告别。他搜肠刮肚地找话弥补过失，但她却一言未发。他说话的时候她静静地站着，神情僵硬，她的嘴唇紧闭着，双手紧握在一起，眨了眨眼不让泪水流出来。

“好吧，”她终于开了口，一边伸出手来，“我向你道别，不再怨恨了……也许有一天……也许有一天，”她的声音哽咽了，再次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希望你能明白——哦，再见！”她哭了起来，猛地转过身去，“我不再生你的气了——祝你好运……你见多识广，不是吗？——你比我们精明多了，不是吗？……一想到你还有很多东西该学……有很多事没有经历过，我就替你感到难受！”

“再见，”他说道。

他再也没见过她们任何人，但他却忘不了她们。随着岁月的流逝，她们的那种愚蠢、虚假、虚伪在他的记忆中奇怪地发生了变化，逐渐变得暗淡，而这个小家庭却在他的记忆中变得愈加鲜活、愈加清晰，这是广袤无垠、永恒的苍穹之下拥挤在一起的百万人家中的一家人，他们默默地生活在美国这片孤寂而荒芜的大地上，处在难以计数、无名的芸芸众生之中，他们聚在一起共同对付强大的对手，他们心怀永不消失、不会被遗忘的勇气和真诚，只为寻求一份安慰、温情和爱意。

21

五月初的一天下午，海伦在街上碰见了麦奎尔。他开着车，刚到学院街上伍德药店的后面，他正准备去处方柜台，她朝他走了过去。他从他那辆车身上落满灰尘的双座敞篷轿车里走了出来，痛苦地哼了一声，把车门使劲关上，然后缓慢地在他松松垮垮的外套口袋里摸索着香烟。她冲他说话时，他慢慢地转过身来，嘴里嘟哝着：“海伦，海伦，”说着便把香烟塞进了他肥厚的嘴巴，点着了，然后用粗鲁、几近愚蠢、然而略带和蔼的神色瞅着她，声音嘶哑地大声问：“咋啦？”

“我要问爸爸的事情，”她用低沉、嘶哑、几乎有些病态的声音说道，“我想知道，上次犯病是不是就说明再没救了。你得告诉我——我们有权知道——”

她颧骨高耸的脸上露出一副紧张、歇斯底里的神情，呆滞的眼睛近乎病态地盯着他，巨大的酒窝下透出深深的忧虑，尤其是她沮丧、不依不饶、不断重复的口吻，他已经听过上万遍了，使他早已脆弱的神经突然受不了了，几乎到了崩溃的极点，他顿时失去了训练有素的职业风度，气愤地发作了：“你想知道什么？你有权知道什么？老天啊，”他的口气听起来残酷、刺耳、揶揄，“你振作点精神吧，别再像个小孩子了。”然后，他稍微平静了一些，于是突然问道：“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他还能挨多久，”她仍然固执地坚持问道，“听着，你是个医生，”她晃了晃她那张大脸，一副挑战的神态，这个举动使他十分恼火。“你应该告诉我们，我们必须知道！”

“告诉你们！必须知道！”他吼叫道，“你究竟在说什么？你想知道什么啊？”

“爸爸还能活多久，”她说道，仍然一副固执、不依不饶的口吻。

“这个你已经问过上千遍了！”他厉声说道，“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知道！他也许还能活一个月，也许还能活一年——这种事情怎么能说清呢？”他不耐烦地说，“尤其是你父亲这种情形。海伦，要是在三四年前，我可能还会做个预测。我当时的确预测过。——我不知道W·O·能否活过半年时间。可是他却把我们都愚弄了：你、我、还有约翰·霍普森斯医院的医生，还有与这个病例有关的所有人。老头得了恶性肿瘤，生命垂危——他这几年一直处于垂死状态——他几乎命悬一线，而这根线随时都会断掉——不过，到底何时会断掉，我真说不上来。”

“啊——，”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他对她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呆滞、平静的神情，而现在，她用手抓着自己的那个巨大的酒窝下巴。“那么，你认为……”她说。

“我什么都不认为，”他大声嚷道，“老天爷，你不要再揪自己的下巴了！”

他突然变得怒气冲冲，就像人们有时面对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一样。他真想揪住她的肩膀，使劲地摇晃她。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相反却怒视着她，粗鲁、直接地说道：“听着！……你必须振作起来。你都快得精神病了——听见没有？你踅来转去，就像梦游一样，你问的问题谁都回答不上，没人能给你想要的答案——你把自己搞得神经兮兮的，等身体垮下来后，你又会不停地吃药，吃那些专利药，玉米酒之类的东西——所有含酒精的东西——而且一吃就是好多天。你晚上上床后，总以为能听见别人对你说话的声音，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听见电话声。实际上你什么都没听见！什么声音都没有。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他粗鲁地问道，“这就是神经错乱的症状——你的头脑快要失去平衡了。照这样下去，应该把你送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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